“无妨。”云珩道,“送膏药已是麻烦了你,哪有再责怪你的道理,那我可真是不识抬举了。”    秀玉点头微笑,将膏药塞进了云珩手中,念叨道:“今日轮到我为清华苑那位送膳,念着不可晚送药给姑娘你,一时粗心竟将玉镯子丢了去,让我角角落落里一顿好找。”    云珩清凉的眸眼忽一沉,慢慢抬头看向秀玉。    秀玉只当云珩是个倾听者,继续叨叨着:“可惜能想到的地方都寻了,却怎么都不见玉镯子的下落。这镯子可是前主子赏赐的,奴向来珍重得很,不想这次扯了大事。”说着,便将目光落到云珩身上。    秀玉本是想着,倘若按着常理,云珩接下来的话该是帮她寻东西,做个顺水人情。    可惜云珩偏生不按常理出牌,只安慰她:“世人都爱拿缘分说事,大抵这玉镯子注定是与你无缘。”    秀玉一愣,作未听懂这话般,当即道:“姑娘今日是你守夜,能否抽空也帮我去寻寻这镯子,这镯子好生贵重又好生意义,奴婢想麻烦姑娘也帮忙去奴婢找找。”    “那你就想想吧。”云珩不愿让她如愿:“你也说了该寻的地方都寻了几遍,我再去找一遍,也不过就是白费了时光。那镯子如同人,是缘分,缘分至此,足矣。”    秀玉咬牙,心中百般愤懑,想着这女人忒不会做人,受了自己那么多好处,竟也不帮自己这点小事,忒不识好歹了些。    但面上依旧婉婉笑容道:“也不是都寻了个遍,我今日去了清华苑送膳,怕是丢在那了。下午的日头忙了些便也没去,要不,姑娘趁这空闲帮奴找找。”    云珩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了然的讽刺笑意,对秀玉所提的要求大有看透之意,却也存心有吊她胃口的意思,只笑着不言语。    秀玉被这笑慌了神,强自镇定,道:“姑娘这手还需再上药,说起这药,那可是费了好大劲得来的……”    “秀玉。”云珩打断她的话,忽又言及其他,“其实我如今只是个奴婢,被贬被弃的罪奴,你从头至尾对我这般善待,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秀玉明白其中之意,明着是对自己的感谢,暗里却是自己这般殷勤心生疑心。    她也是个聪明人,大有看透亦不说透的意思。只扯了云珩的手握入掌心,诚恳道:“奴入宫前,家中有一妹妹,彼时不足七岁,生得伶俐性情也温婉。那日姑娘入浣衣局,奴一眼便觉得姑娘同家妹极是相像,故生善待之心。”    一番话,让云珩露出欣慰之笑,又因适才秀玉的话也让自己没了不去清华苑的缘头,加之时间紧迫,自己也确实该见见那臧妃,遂点头答应。    云珩眼睛向来看得尖,便也将秀玉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笑意看在眼中。    虽看中,也不明说,只心腹冷笑不已。    而秀玉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太有些好骗了。    与她告别,取了宫灯即入清华苑。苑中景物多衰颓,门口一丛翠竹死奄奄地竖在那,随后便是满目的各色各式的罗幔挂在杆子上,顺着夜风盈盈起舞。周遭有漫灭青灯,透过飘起的罗幔间隙,可见尽头那宫殿大大敞开门,周身围绕着红嫣嫣的氛围,安静到心慌,便是如此。    有人轻弹筝曲,如歌如泣。如同这冷得发紫的月般,冷冷凄凄。    “是谁,敢擅入清华苑,怕是不要命了的东西。”    有女人的声音,温润中夹带笑意的声音,顺着罗幔悠悠传来。    云珩抬高了宫灯,随后看到重重罗幔后有一单薄身影,猜到这是何人。    于是她不慌不忙地放下宫灯,双手作揖,躬身道:“在下云氏,今日前来拜访臧妃娘娘,特来冒犯还请见谅。”    “云氏?”臧妃重复念了几遍,似乎是在回味,过了片刻才笑道:“就是那个曾经助狗贼南烨,于先帝驾崩之日更是一路进宫斩杀朝臣,拥军自立还胆大妄为废沉盛帝,而去拥戴南烨为帝的那个云家?”    云珩淡淡道:“帝京城云家云氏。”    臧妃坐在苑中,将茶盏斟满水,又道:“我听闻这几日出了大事,云家也被那狗皇帝一锅端了,是吗?我问问你,你眼看着你家被一竹竿给挑了,开心吗?”    云珩低头浅笑听着她的冷嘲热讽,拂开层层轻纱罗幔,向那身影走去。    “不开心。”她言简意赅。    臧妃呵呵一笑:“你不开心?可我却很开心!隔了那么久总算是有件趣闻了。我看南云钱三家癫癫地斗来斗去,没想到第一个倒台的竟然是云家,真是不负所望啊!”    臧妃敛眉又道:“云家当年尽心辅佐的王,亦是将其推向深渊的幕后黑手,你们如今想必悔痛不已吧。”    “娘娘说的不错,是很痛,比粉身碎骨还痛万分。”云珩神色不变,“家主当年错信崇德帝,将云家推入皇位争斗,将所有筹码押注于那人,换得如今惨痛后果。那么娘娘,这些能平你心中恨意吗?”    “不能!”臧妃笑容阴凉,“你们是罪有应得,而他是被迫的!”    幸亏母妃曾谈及过那人,云珩方可反应过来。此时罗幔已在身后,两人只隔一丈之距,眼神中所藏的种种算计,便也昭然若揭。    “云家也是迫不得已的。朝堂就是虎穴龙潭,倘若没有任何倚仗,云家也只是风雨飘摇中的伶仃孤舟,难以长存立世。”云珩说着,便已弯身跪坐在臧妃前侧,诚恳道,“我们云家三百数十人,不能就那样的在这政治斗争中消失!”    臧妃笑容依旧不变,这让云珩心中忐忑。素闻臧妃性情多变,也着实猜不透她行事风格,便也只能直视她。    “这是你的道理,而我也有我的道理。”臧妃将茶盏捏在手中,手臂伸直一翻,茶水便直直流淌而下,覆入泥土中。    她的笑变得阴冷,“所行之事如水,覆水难收,就是如此。往日你们所行之事皆如逝去之水不可回转挽回。至于我的道理,便是动刀之人死于刀下!”    云珩沉了脸,觉得这女人委实不好说话,随即直言:“往日之事不可追忆不好追究。娘娘,如今云家已亡——”    臧妃狠言打断:“那是死有余辜!”    “不是这样的!”云珩已怒,大声道:“云家已亡,我,是云氏,不只是云家……我便直言相告!如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需要的是共谋大事!”    她的话,瞬间狠戾,与往常那个温顺的模样差距甚大。    在那般的疾言厉色中,臧妃眼睛一沉,手微微一动,有亮光飞速闪出。    云珩顺时觉得右臂刺痛,有银针刺入血肉,不由痛呼出声。也为自己适才的鲁莽行事后悔,面色沉痛的垂首不语。    “今夜你入清华苑一事我暂不追究,立刻从这出去,不许再进来,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宽限!”臧妃冷着脸笑,重重将茶盏砸在桌上,“我今日饶得了你,明日便说不定了。给我出去!”    云珩无声点头,自知不可在胡来,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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