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子邺离离去后的半个时辰,太后方携着众女婢回永寿宫。而那时云珩尚在屋内将誊写好的一份经书整理好,见太后入屋,急忙起身行礼。    太后坐到榻上,有奴婢跪地为她捶膝。云珩从内殿取了大袄为太后披上,这几日天气虽有回暖之势,但也有丝丝凉意。    “今日公子将军前来拜访,只是太后您不在。”    云珩老实交待,实是因为云珩知道,这永寿宫奴婢众多目睹适才场景,虽后来公子邺离有意开脱,但他们在屋内那么久,总归会惹来怀疑。    与其等着太后追问怀疑,倒不如自己亲口承认。    太后似乎意料之中,只淡淡道:“你与邺离半年没见,这次他来拜访,你同他可有叙旧?”    云珩把大袄最后扣子扣住,如实回道:“叙旧了……那时我在誊写经书,他对此也颇有兴趣,与我讨论一二,渊儿也听着呢。说是下次也要我誊写给他们。”    太后听得这话,不由会心一笑,又问道:“邺离这几天一直在忙军中事务,倒也对经书有研究兴趣。”    云珩道:“邺离倒没说军中事务,倒是说起渊儿这几日愈加勤奋了。”    太后点点头,称赞几句南渊。接过其他奴婢的茶水,正饮茶时忽又抬头对云珩道:“对了,明日襄城要来哀家处,就由你来布置物什吧。”    云珩点点头,知道明日他来估计又是来对弈的。但一想到自己明日与他见面,云珩竟生起些许想疏离远避的念头。    ————  九重宫阙金楼玉殿,层上云卷云舒翻腾。御书房内静谧得发慌,房外两旁侍卫面无表情,刹那之间,房内砰然一声巨响。    崇德帝铁青着脸将急报扔到地上,信使跪地一旁伏地不动,颤巍巍地说道,“陛下,此次出使魏国的严良鹊被刺杀一事,严国公已派人前去调查,更是扬言绝不放过魏国。”    信使说话有点喘,接到这份急报,远在边塞的他快马加鞭途经驿站也不歇息,跑死了七八匹骏马才在晚朝时抵达都城。    崇德帝负手背对南平晏和信使二人,本就羸弱的身体不住颤抖着,良久之后,他抬手示意信使出去。    “平晏,这江山是朕拼杀半辈子才牢牢攥在手中。”    南平晏道,“儿臣知道,父皇为了这江山任劳任怨,半生倥偬不假。”    崇德帝微一叹气,“这次或将毁于朕手……”    这话还没说完,南平晏一声跪倒在地,“父皇是一代明君,创下这清风霁月百年盛世,铸就万夫莫敌强国厉兵,江山必然稳固,朝廷必当清明。”    崇德帝冷冷一笑,“那会是谁要将这江山推于敌手?”    崇德帝当了大半辈子皇帝,看人看事都太准,也不是糊涂昏庸的皇帝。    早朝他亲下圣旨令远在魏国的严良鹊处理魏国外交,下午信使就传来他的死讯。这速度之快之凌厉,真够厉害。    究竟是真要处严良鹊于死地,亦或是要处东漠于绝境,还是将一些人处于危难境地,那还要看是谁动的手了。    南平晏认真回答,“儿臣愚笨,不知是谁动手,但此等丧心病狂无耻之徒必然纠察出,誓不可放过。”    崇德帝紧绷的神色稍有缓和,手掌一握,又道,“今日早朝南清那一番言谈于朕看来不过白纸空谈,视国事于玩笑辜负朕之重托,看来他也只适合在青楼那种下三滥地方潇洒。”    说着他周身怒气赫然转身,满身威严不可犯,令得南平晏也不由得惊慌地低下头。    “来人。”崇德帝大喊唤来侍卫,下旨道,“六王南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堪国事,收回兵权……”    “父皇万万不可。”南平晏急忙拦下崇德帝的旨意,虽知冒犯圣意,却还是强言道,“六弟不是空谈误国之人,此事发生蹊跷,望陛下彻查此案再做定论。不可令无辜之人背受罪名。”    崇德帝冷静混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南平晏,似乎是挤出话来,“你真这么觉得?”    “是,儿臣觉得应当如此。”    崇德帝手一挥,“好!朕念在你兄弟情深,暂不收回兵权,罚六王府三月俸禄,命六王闭门思过半月。”    南平晏叩头谢恩,微微抬起的头脸在隐匿的光线中显出狰狞且得逞的笑意,是划破雾霭的闪电般癫狂。    心里还是对谋士的计谋有些赞叹,虽说走的是步险棋,却也着实妙。    深知崇德帝多疑,反用他的多疑行事,料想他会用南清做文章,谋士便反其道而行之,不推波助澜反而借势求情,不仅在父皇面前赏得兄弟情深的好名头,也能令南清有好感。    虽说这计谋算不得精深,却当真可用妙字形容。    从御书房出来,走在朝殿前百阶石梯一路向前,遍看都门重重叠叠,很近又很远向自己缓缓前进似的。此时楼阁更鼓楼传来阵阵低沉混厚长鸣,向四面八方散开——晚朝始。    风掠长衫,猎猎作响,他止步伫立殿下,遥望向这慢步走来的众朝臣。嘴角咧开贪婪的笑意,仿佛他如今俨然是凌驾众人之上该受万人朝拜齐呼万岁的王者。    晚朝之上崇德帝一反早朝对南清的万分青睐,而是责备南清如何如何糊涂,而后与众官臣商讨严良鹊一案。    待晚朝结束,顾襄城一人走在出宫门的道上,远远望去,他着深蓝锦缎朝服,与这压抑沉缓的皇宫别无二致。    他眼神疲惫,仰头去望高大的城墙,手中尚还握着晚朝未及上报的奏折。而步伐不知觉,已经走向了永寿宫的方向。    他发现自己不经意的举止,突然笑出声。    随后停住的脚步,又一次迈开,径直通向的地方是永寿宫。    夜已昏黄,太后已用膳完毕,此刻正在院里同几个姑娘在裁剪海棠枝。正谈笑风生间,宫门的奴婢便急急来报顾尚书前来拜访。    太后喜出望外,放了剪子,让宫女快些邀请顾襄城入阁内坐下。忽又想到云珩,遂又吩咐让云珩入阁伺候。    云珩收到那旨令时,正在膳房吃饭,听到来的是顾襄城,她已有失神之色。    虽然不愿意见他,但太后派人传话。云珩不得已放下筷子,慢慢起身只跟传话的点了头。随后略有阴郁的眼神,慢慢舒展开笑意,嘴角也微微上挑。    云珩入阁时,博渊阁已经点起了烛火。他们二人这次坐在楼台窗格处,对立而坐,中间是白玉透红的棋盘。    外头是慢慢升起的半轮明月,尚且还被云翳所遮盖住。而月下是灯火璀璨的高阁楼台,明黄色的烛火亮光已有比月还夺目的势头。    云珩按着日常一般,跪坐他们的身侧,为他们在闲暇时斟茶倒水。不知为何,她感觉今日的顾襄城很是不同,比往常还要沉默少语,只顾着低头博弈。    太后依旧慈眉善目,在落下一子后,问道:“你今日下棋总不够用心,心情好像很是不好?”    顾襄城淡笑不开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哀家虽然长年身居永寿宫,不愿与朝廷的人牵涉关联。”太后目光忽又落到云珩身上,道:“但不代表朝廷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顾襄城右手捏着玲珑的茶盏,茶沿微微抵着唇,似有沉思之状。听太后说完,方不紧不慢道:“太后圣明自然都知道。”    太后意味深长地一笑,将最后一枚子落下。又已眼神示意云珩扶她起身,云珩便小心翼翼扶她起来。    顾襄城看着自己棋局输败,仰头将已有凉意的茶一干而尽。他的手臂微靠在大腿膝侧,偏了头去看太后,目光却有些分神的去注视云珩。    “哀家曾经同你讲过的话,不知你可还都记不记得。”太后问道。    顾襄城沉默不语,转头抬起手,将整盘棋局打乱。他记得很多人,记得很多人说过的话,却可笑自己从不长教训。    “多疑必死。”太后接过云珩递来的温热汤婆子,缓缓转身直视顾襄城,语重心长道:“你们之间的争斗,哀家并不在乎。但是这次事关社稷安危,哀家不帮任何人,但只希望你能从这雾霭迷雾中看透。”    云珩微抬眼见太后那微皱的眉目,沧桑的眼睛中倒映着明火,仿佛有泪水渗出般。随后又转头向顾襄城看去,他身姿略显颓废,连同明黄烛火都有消极之色。    “太后所言,臣定然谨记。”    太后微僵的身子慢慢放松,又道:“你明白你就好。”    “太后。”顾襄城忽又喊住太后:“臣今日特此前来,只是想要借一人。”    太后并不显得惊讶,反问道:“谁?”    顾襄城并不急于回答,慢慢抬头将目光落到云珩身上,只这一举止就已将他的回答明了。    太后明了的点点头,看了眼云珩又回看顾襄城:“哀家也累了,该去歇息了。你既然要她,哀家的要求只是,明早之前她安好地出现在这。”    随后已唤其他奴婢进屋,太后裹了大袄披风,在众奴婢的侍候下,离了博渊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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