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幻城 2

莞幻城没有春夏秋冬，我看不见季节的更迭。除了暗红色也并未有任何其他的颜色，但是我并不感觉压抑。眼睛的颜色开始有些变化，但我并未太在意。既然已经接受了，那就彻彻底底的接受了，不需要大惊小怪的。眉间的沙枣花纹时常会疼痛，但是并不剧烈，到还能接受。　　莞幻城从未见人来过，也并没有看见城门可供进出。但是，每隔一段时间，莞幻城都会变得十分空荡。阿莲娜从不会跟我说她干什么去了，回来已经是千日之后的事情了。　　我曾问阿莲娜，她只是说：“你还太小，我不能带你去。你没办法保护好自己。”　　其实我知道，我知道她去做什么了。她仍旧没有放弃寻找生命中的另一半的希望。她希望能够被接受，但是这种人她找了将近五百年也不曾找到，这最后的时间也只能是垂死挣扎。　　可是我没办法给她任何的帮助。　　“阿莲娜，你教我巫术吧！”我躺在她的膝上。我想，这样我还能帮她。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记得不能伤到自己。”阿莲娜把玩着一个青色的瓷杯，说：“我让苏澜教你，她那儿还有书，可以让你好好消遣。”　　我起身，望着她：“真的？”　　阿莲娜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当然。你没发现瞳孔的颜色已经变了吗？”　　“我知道啊？”　　阿莲娜狐疑的看着我：“没有不适应吗？忽然间，跟别人不一样了。”　　“我也并不是一直都跟别人一样，有什么好不适应的。再说，不过只是眼睛的颜色变了而已。”　　阿莲娜赞许地看着我：“看你这心态，我就不担心我死后你该怎么办了。”　　我原本还打算再跟她笑颜相对，但是她的话让我很心酸：“提这个干什么？”　　我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忽然开口：“幽望，你几岁了？”　　“十八。”　　“芳华般的年龄。我都已经忘记自己的十八岁是什么样的了。”　　我看着她。每一次回想过去，她都是如今这样的表情。眼神缥缈的看着远方，舒服的倚在枕头上，长发悠悠的散在床上。　　“你娘常跟我说，爱情我们的全部。而爱，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从来不归我们所有。就算拥有，也太过短暂，无以持续到我们漫长的寿命的尽头。”　　我想了想，脑海中忽然出现安归的身影。我不知道爱应该是什么感觉，所以无法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安归曾说要娶我为妻，他应该懂得那应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穿上我的凉鞋，走下锦榻。　　“我去苏澜那儿看看。”　　阿莲娜的叹气声从背后传来，让我更加惆怅。　　　　我走过已经十分熟悉的街道，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苏澜的住处。苏澜是个学问渊博的才女，据说还是最有名的巫术师。我先前也见过她，她话不太多，总是将自己用暗红色的厚纱裹住，只留下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深邃安静的红眼睛。　　我推开虚幻的破木门，走进屋中。她家只有一间单屋，但是很大。墙壁上是各类卷轴，油墨的气味很浓厚，最下面一层是摆的满满的羽毛笔，似是用鸽子的羽毛做成的，还有一股血腥味和淡淡的骚味在上头。苏澜熏了香，书架的角上放着两根黑色的熏棒，燃着火，还能看见一点袅袅的烟气。但是要想盖住那些气息，似乎不太够。　　“快过来吧！“苏澜从两个书架中间的门走出来，说罢，又转身走进去。我赶紧跟上。　　“你知道我要来吗？”　　“你忘了我会卜算吗？”苏澜轻笑，但是因为厚纱，我看不见她的笑容。　　我走进门，突然走进了一个小空间。　　苏澜双手合着，闭上眼睛，手上闪着白光。地面开始往下沉，过了不久，苏澜调准气息，放下双手，门就开了。　　我紧随她脚步，眼前出现两排监狱似得地方，里面铺满了干苜蓿，还有点点血迹。　　我抬头看向远处，笼子紧接着彼此，长到看不见尽头。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解的问。　　“是关押人的地方。”苏澜很平静。　　“为什么要关人？我从不曾见到过莞幻城来过什么人啊？”　　“关那些忘恩负义的负心汉。”她依旧平静。不知不觉，我们就走到了中间的一个地方。我抬眼，是蓝色的天空，却并不是莞幻城的天空。　　高高的架子支的很宽，上面还有两个大大的骨铃，一动不动的。架子做成了邢台的形状，就如原先的月牙台，上面还像还有什么东西，但是看不见。　　“想上去看看吗？”苏澜顺着我的视线看着。　　“嗯！”　　“保证不后悔？”　　“嗯。”我想要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　　苏澜抓住我的胳膊，身体往上一提，我就远离了地面飘向台顶。　　我站在台上，不觉目瞪口呆。台上是一排排的长桌，上面是厚厚的血渍和森森的白骨。远处还有两个人的影子，我看不太清楚，但是隐约能够看见它们的动作。其中一人，拿起一个手臂似得肉，不紧不慢的往自己的嘴里塞。她的嘴足足开到了耳根，显出模模糊糊的白牙。　　“这是祭餐台，每一个被背叛的女人都会在这里变回罗刹，吃掉那个背叛自己的男人。”苏澜的眼里出现了无限的痛楚和仇恨。　　我尽量不去感觉恶心，尽全力压住我胸口的那个感觉，对着苏澜：“你是不是也曾……？”　　“当然！”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毫不避讳。　　“吃掉自己最心爱的人，不会觉得残忍吗？”　　“会，但是当你变成罗刹的时候就不会。而且事后，你会把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忘掉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顿了顿：“这是天性，你我都没有办法。”　　我转头看向那几个我陌生的身影，心想着自己或许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就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忽然有些怀疑，会背叛的爱情，应该也算不得爱情。所以，这只是一种发泄，或是汲取能量的方式。　　“苏澜，你相信爱情吗？”　　“我信，但是真爱，我从不曾找见。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人，我们能够遇见的男人，大多数都是出门在外的商人或士兵。他们其实在喜欢上我们的同时，就已经开始背叛他们的爱人。他们死，都是必然的事情。”　　“苏澜，我想下去。”　　苏澜走到我的身边：“其实，要下去，你不需要有我的帮助。”　　我挑眉看着她，她说：“试着屏住呼吸，闭上眼睛，脑袋放空，想着我带你上来时的那个感觉。”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从沙漠上吹来的风，带着丝丝暖意，从我的身上擦过。身体忽然变得轻盈，眉心和胸口顿时传来微微的疼痛。　　“睁眼！”苏澜轻声说。　　我睁开眼，此时自己已经站在了台下，胸口和没心的疼痛却久久不散去，额头也已经是布了一层细汗。虽有些疼痛，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果然，城主的女儿还是很不一样。其实每一次吃完人之后，罗刹体内的能量都会大增，而能量会汇集到生命源中。你体内有你母亲的生命源，里面的能量，只需要你去唤醒，就能为你所用。阿莲娜大可不必让我教你什么。”　　我从她眼中看见了赏识和欣喜，但是我的注意力却在我的母亲身上。　　她也曾像所有人一样，吃掉了自己最爱的人。她是经历了多少次的痛苦之后才遇上我爹的呢？　　我不自觉的捂着胸口。我与母亲虽已有将近十几年未见，但是她已经以另外一种方式与我共存。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在感受她曾经的痛苦。我忽然有些庆幸。　　忽然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让我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又有人光临了。”苏澜感叹着，摊开手掌。掌前出现一股红烟，慢慢伸向远方。那应该是去找其他人了，我猜。　　“走吧！这一次，我带你也一起去。”　　苏澜又走了，我看了看骨铃和那台子，便转身又随着她走出了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