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的寝室并不难闯。  只是我去得不巧,刚从院墙那面落了地,就撞上从舅舅房间里走出来的南凤琬,这挨过我一记扇的孩子总不长记性,见到我这样野蛮暴力的成年雉竟然不跑,反倒插着腰扯着豁了的牙嘴巴瞎叫唤,我只好一手刀给他送回了小红鸟的原形。    说来这位凤族的下下任掌权人,近来总是悄然无声地刷新着我对凤族皇室的固有印象,相较之下,我反而更觉得舒小米那种两步一摔的假正经比他更贴近凤族的原有形象,虽然这也有很大一部分先入为主的血缘因素影响——但是,南凤琬这孩子,实在是太蠢了。    质疑这么一位凤皇的亲亲嫡孙的智商也许不太恰当,但太过单纯就是单蠢,从这孩子简单易了的思考方式就不难推断出他的亲人平日对他是何等娇惯。    仗势欺人小手段耍了无数次,他的门牙照样是挨了扇就掉,第二次和有暴力前科史的旧仇单独会面竟然不晓得转身就跑,非得被敲晕了搁到地上,至今如此,我也不太敢确定他第三次见我会不会跑。    我趁着月色静悄悄看着这红毛小鸡绒绒的脸,默默叹了口气,这才很是忧愁地边替这傻皇孙思考着未来的继位危机,边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凤鸣阁的正厅。    赤铜的油灯亮着,屋中主人没在大堂待客,而在——屏风后头的床上。    “你来了。”  榻上美男笑眯眯地开口,白绸软缎的对襟里衣软趴趴贴在因斜卧而半露的白净胸膛上,在橙色光芒中呈现出如玉一般的润泽。    “我等你许久。”  “呃……呃恩??”    我勉为其难地将视线从他裸露的胸膛上收回,呆滞的大脑极其缓慢地运作着:敢情这厮是早就知道我要来??    顾夜白似笑非笑着单手托腮,又道:“既然旁人已被你事先处理了,那我们就直接切入正题吧。”    “呃??”正题??什么正题??  “过来。”  他很是慵懒地对我抬手一挥,滑落的松散袖口下头直接露出半截白洁的臂膀来,淫靡态状惊得我立马尖叫着用手捂住眼睛,顺便煽动了全身的器官一起抗拒:“不要!”  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场景若给舒小米抓到,我恐怕就得被浸猪笼了,这货想用这样的法子杀人灭口给我封嘴,恐怕没这么容易。    “恩?怎么不过来。”  “你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好心!”    他轻笑:“安得什么心?”,接着又问:“舒兄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立刻在手心剜了个白眼:“你不就想杀鸟灭口杀鸡儆猴,想要全天下的鸟都不知道你的秘密吗!但就算你害得我被浸猪笼,饮尽了东海之水挂掉,也止不住天下鸟儿悠悠众口的!”  看不见的状态果然是壮怂鸟胆啊……    完了我又义愤填膺地补了一句:“秘密总会被揭穿的!!”  低低的笑声芒草一样传到耳朵里,挠得我浑身上下都像十天没洗澡一般,实在痒得很:“……浸猪笼这词尚且不提,我倒对舒兄口中的秘密很感兴趣……不如,你先说说看?”    他的气势虽然险恶,但我这样以为民除害为己任的大荒好鸟,必然是要义正言辞地反抗他的淫威的!    “我今天不是来和你讨论你们家族不能人道秘密的!顾夜白,自打那日我劝慰你的场景被你侄子和舒小米撞见,人人都认为我们两个男人很有一腿,如此蔑人清白的谣言听到你耳朵里,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本在一尺之外的气息不知何时挪到了近在咫尺,我边感受着这乍然而来的低气压,一面瑟瑟发抖:“呃……殿下,您的窗户是没关吗?”  好歹是大五月的天气,也忒冷了些。    顾夜白冷笑:“刚有胆直呼我的名讳,这会儿就又变回阿谀奉承的小人模样?我本还想着你舒灵均的胆大妄为已经到了一定境界,现下看来,实在叫人失望。”    “呃……”  我遮在眼睛上的两只手猛地被分开攥住,接着便被那股不容反抗的力道卸下,那人淡淡:“指缝间看够了?反正偷看与看都是看,倒不如正大光明地来。”  我嘿嘿地干笑,忙把敛在眼睛上的爪子缠着收了下去:“殿下圣体金贵,怎能叫我等卑民白白看了去……”    “哦?所以你现下是又有了点良心,晓得要等价交换了?”  “嘿嘿嘿,只可惜卑民身无长物,恐找不着能与殿下圣体相衬之物用以交……”    “——你脱吧。”  换字还含在嘴里没吐出去,顾夜白就悠悠开口,“你的身价虽如你之所言难与我鹓雏皇族等价,但本王觉得你说的一物换一物的提议的确有理。大荒之境,确实是要有些条款来管管某些不懂礼数的家伙了。”    他抱着肩,好整以暇地退了一步,俊俏面上全然一副“开始你的表演”的表情。  “脱吧。”  “呃??”脱、脱什么脱?  顾夜白悄然勾了一勾唇:“虽然此次交换是我吃亏,但本王也并不在意,舒兄尽可肆意发挥,想怎么脱、就怎么脱。”  “……”僵持僵持,凝固凝固,沉默沉默。    “不想换?舒兄莫不是占了便宜就想跑?”  我忙道:“怎、怎么会!我看、看上去是那种吃干抹净就、就赖账的人吗!”    “恩,像得很呢。”  顾夜白靠在藤椅上,“不过你在我面前做得惊骇世俗的事情多了去,看到现在我倒很不以为意了呢。”    “咕咚。”咽口水。  他翘起了修长的腿,指节将藤椅的臂扣得梆梆响,一面道:“若我猜得没错,南凤琬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你敲得躺到地上去了吧。禽鹤观四十多号学生眼皮子底下,恐也只有你一人敢将擅闯皇族栖处和冒犯凤族嫡亲皇孙的事儿做得眼都不眨,不过仅凭肆意编造谣言这一项罪过,我就已能剥你毕生精元……你倒说一说,想我怎样处置你这众多失礼之罪?”    “……”  “现在没话说了?”  “……”  “很好,你既不问,便换我来问,间若再有半点不实,我便拿你是问。”    “——鹓雏族不能人道的谣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翻了翻白眼,心道无论在哪一界,雄性动物们最关注的果然就是行不行的问题,倘若他不是将我抬到“严刑拷问”的阶段,我倒很愿意坐下来和他好好聊一聊这大荒之中的重重八卦,比如他眼前的鹤老鸟也不能人道的事实,可顾夜白显然不想为我营造出平安相谈的茶话会氛围,我也只好将就着缓声相道:“听说、听说。”    他即刻冷声:“这天地间除了你舒灵均敢将皇族轶事当成话柄,还有别人有胆谣传?”  我忙答:“可鹓雏族独子传代的事情早已……”  话到一半,立刻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我一边偷瞄顾夜白的脸色,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到安全范围,半靠在椅子上的男人却凉凉地笑:“舒兄真是博识广见……不过本王好像记得,这桩秘事本当只有鹓雏的皇族后代才该知晓?”    “……”眼观鼻,鼻观心,装死大法好。  “呵呵,不答也罢。不过你这骇人惊心的举止和性格,忽叫我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了。”    “怎么会!”  我嘴一歪。    “不可能!!”  接着眼一斜。    “殿下您见多识广,肯定是记错!卑民这样的脾性相貌,怎会有机会入得了殿下的眼?”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阵,忽而一片耀眼夺目的微笑,分明是缓声好言相与,却不知为何只叫我头皮发麻。    “也罢,反正我的时间多得很,倒不介意和你慢慢耗……毕竟我在早先便已和你说过,我们来日方长,不是么?”    这是他第二次当着我的面面不改色地说着黄色笑料,然而纵使美男在侧,我也实在提不起和他卿卿我我的兴趣,毕竟要算计一个心比海深的男人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对我这种无权势而又家底清白的良民而言太难消受。    “好了,我需问的已完了,你没什么话说了?”  我咳了一声,立刻板着脸道:“对于早上在学堂里的事,殿下就不打算给我个解释么?”  他似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即拍着手站了起来,面上净是一片欢悦:“舒兄是指自课堂起始舒兄就在半柱香内对着我连抛了一千六百四十一个媚眼的事吗?呵呵……舒兄之热情,真是让在下叹为观止啊。”    我对他数错了我努力成果数量的事情很是愤怒,一面心为那白抛却被漏掉的四十三个眼神可惜,一面抽着后遗症未平的眼角纠正:“一千六百八十四次个!”    顾夜白的笑而不语看在我眼里就和装傻充愣的性质一样恶劣,但我私以为他那和蔼笑容是心虚的表现,这才壮起胆抖着头毛凶道:“笑什么笑!问话呢!严肃点!”    顾夜白微笑:“恩?”  腿一抖,险些跪下:“对不起!殿下!是我错了!!您是天,您是地,您就是我的爹娘我的神!”    我悄悄抬头瞄了眼他的动作,本忧心着他勃然大怒,这厮却仍一派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坐着,一面淡然地扬了扬下颌,续而微笑:“接着说。”    “呃??”  “你不是很能说吗?本王就爱听你胡编瞎扯,你且接着说。”    爱听什么?爱听我叫他爹吗?  我额上一圈黑线,心下无比鄙夷这货又是男女通吃又是爱听人叫其爸爸的特殊嗜好,面上却仍很是配合的凄惨着朝他的腿扑了过去,甚是强硬地掰开一只抱着,便即刻察觉到了他僵硬的瑟缩。    “你……”    他的胆怯叫我心下大喜,口中却一边道:“殿下!爸爸!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我做牛做马卖身卖肾都要报答您哟!没了您我可怎么活呦呦!”    他的腿僵着,即使叫我隔着一层柔软的缎子抱着,也能感觉到那只修长光滑的长腿,直教人抱得满脑遐想。    听说新任妖王万俟如的身材也好极,不知和现下我手上的这条相比如何?    总之顾夜白僵着许久没回,我便也装傻充楞,装模作样地继续抱了好一会儿,才很是不舍地松了开去,一边抬头顺口问:“爸爸?”    这不经吓的皇子扶着额摆了摆手:“……被你叫爸爸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我脖子一梗,誓不接受他甩给我的锅:“殿下不是说喜欢听我胡编瞎扯。”  他的微笑让我不寒而栗:“我可没有随便在外面认儿子的嗜好呢。”    “……”  面面相觑。    “怎么?”  “没啥。”  我盯着那手感软滑的长腿,一边意淫着那软缎下的良好形状,老脸便不由一红。    “没事还不起?准备今晚这么跪着歇在我这了?”  我忙爬了起来,迅速退离到离他一丈之外的地方,看着脚尖说:“殿下若是无事,卑民便就退下了。”    顾夜白笑了一笑,背着手站了起来:“我本便无事,倒是你要说的,都解决完了?”  他这一提我才想到了正事,朝着门槛走的脚尖生生带着整个人旋了一圈又转回到他跟前:“有事有事,有事没完!”    他看着我,我只好嘿嘿傻笑:“殿下,卑民有一事相求。”  “舒兄每次求我的,貌似都不是什么好事呢。”  我急:“怎会!这次绝对是好事!绝对是利于家庭和谐的大好事!!”    他接着问:“什么好事?”  “——我也想听一听,到底什么好事,能劳得我兄夜半更深不讳他人目光,也要敲晕了南凤琬背着我偷偷来见鹓雏族的皇子殿下。”    清脆童声从背后传来,冷厉寒气却叫我连头都不敢回了。  “舒、舒舒……”  “谁是你叔叔?”    我只好眼泪汪汪地看着顾夜白,“殿殿殿下……”  “我也不是你爸爸。”    两处碰壁,还好死不死地给逮到了抓奸现场,人证物证具在,我怕是活不过今晚。  “舒灵均,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只好僵硬地扭头,看着这厮后头还跟着的眼熟小豁牙,即刻明白了一切。  “——好你个南凤琬!你竟敢背着我跟舒小米报信!”  “舒灵均,你还没搞清楚状况?”  刚及我膝盖高度的小少年垂手向前走了一步,煞白面色绝对算不上好看:“现在该来问罪的是我。”    南凤琬躲在舒小米的身后,伸出半个鼓得像气球一样的脸,怒气冲冲地说话漏风:“大胆狂徒,夜袭本皇孙便罢了!还敢趁人不备对我皇叔欲行不轨!此等罪责,你待如何担当?”    我闻言很是震惊,且不说“夜袭他”的这个形容,就光“欲行不轨”这四字,就已经让人愁得肚子痛。  “我……”  “小殿下找上门来我本不信,平日说你任性胡闹便罢,我却未料到你当真胆大妄为到这般境地。舒灵均,你若真当我是傻子,大可弃我不顾,我还没有羸弱到非得依靠别人的愧疚才能谋生的地步。”    他这话说得其实很重,戳得我的心尖尖都像出了三四十个窟窿,可不知为何,我仍无法像往常一般,对他全然将人误解的事情当做一团火气很是随意地发出来。  他说得很对,我心底对他,总是愧疚多的。    **    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小受气包一旦生起气来,本就叫一个一发不可收拾,可再加上在后头煽风点火的南凤琬,此般境况立即便被搅成了怎么都和不开的稀泥。    然而更让我觉得惊恐的是,我与顾夜白的干系分明一清二白,心底却仍对这两毛都没长齐的娃娃的问罪心虚得不行,只好勉强撑起气势转移话题道:“小红鸡!你做什么拉我家舒小米同流合污?你两平常不是皆将对方视为眼中钉骨中刺的吗!”    南凤琬咧出一口整齐银牙,右边犬齿的豁口格外显眼:“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现在你才是犯人了,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舒小米却冷着脸:“莫要岔开话题,闹到现在,你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南凤琬在背后听得很是得意,撇过来的眼神都要上天似得,可给我气坏了,可现下我怎说都怕是错,于是我决定闭口不言。    舒小米凉笑:“你这姿态是已然承认了?”  “承、承认什么!!”  “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和他搞上了?”  我心一惊,一是为了他用得不知从哪看来的狗血话本标准用词,二是未曾见过其咄咄逼人的气势,身体却很是本能地向着顾夜白那侧挪了一挪,边用胳膊肘捅着在场的唯一同僚干笑道:“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    南凤琬很不客气地打断:“你爬到我皇叔的腿上也是误会吗?”  我脸一黑,舒小米的脸也跟着一黑,眼神刀子一样地杀了过来,扎得我的腿不由就那么一软:“舒灵均!!!”    倘若这时候我顺势往地上一倒,也许还能将被冤枉才倒地痛哭的桥段演得像极,可偏巧后头站了个不识时务的,非得用手把我软掉的身子架了起来。    “舒兄,可得小心着些。”    歪不到地上演不了戏,还得为他给我多添了一笔的罪状道谢,这回我却是真要哭了。  “呜呜……多、多谢……”    顾夜白很是惊奇:“这……舒兄,怎么哭了?”  涕泪如瀑奔腾而下,此等辛酸实在难为他人所言,我只好用力把几乎挂到胸口那么长的鼻涕又吸了回去:“我……感动的……”    “……”  我在这抹心酸氛围中酝酿了好一会儿,终于勉强控制住刹不住要往下淌的鼻涕,一面义正言辞地朝着顾夜白说道:“殿下,事已至此,是时候将真相公布于众了。”  “恩?”  “殿下!!”  “什么?”  顶住戳得后脑勺发麻的四道目光,我很是诚恳地望向顾夜白,用目光传达我的心声!  ——但这货显然没读出来。    “什么?”他仍微笑着,很是有礼地又问了一遍。  “快缩啊……”挤眉弄眼。  “?”  “快缩……!”牙缝出声。  他总算低下头,将耳朵凑近了些。  “快缩我闷的关系啊!!!”    这回他听清了,很是迅速地把身子直了回去,接着回了我一个淡定的眼神,这才让我按在胸腔里蹦得瞎窜的心脏稍稍安稳些。    “舒小米,你对我和舒兄的关系,仿佛有些误会。”  顾夜白神清气定地开了口。  “他今夜前来,确实只是来同我说要和你澄清关系的这件事的。至于凤琬看到的那一幕,其实也只是舒兄脚下不稳,不小心摔到了我身上而已。”    舒小米不依不饶:“殿下若愿为舒灵均佐证,可否代他回答我几个问题?”  顾夜白笑笑:“可。”  “你与舒灵均何时相识?”  那双上调桃花眼弯着看得我心如擂鼓,好一会儿才有声音接着飘出:“不日前。”  南凤琬也强调了下自己的存在感:“皇叔!这平民可曾辱了你的贞操?”  “恩?”  怂孩子立刻收了声:“唔……没、没什么……”  “呵。”    舒小米又问:“殿下与我兄之间,是否存在着什么天理难容的情感?”  他这问实在无礼,立刻叫我忍不住插了一句:“怎么可能……”  “你莫说话。”  我只好鼓了气闭嘴。    顾夜白蓦地笑了起来:“小米说得,可是指龙阳之好?”  舒小米听到这词僵了一下,却强自镇定道:“正是。”  我很是期待地看着顾夜白,顾夜白也很是淡定地看着我,良久:“——并非。”  我提着的一口气刚像漏气一样迅速瘪了,舒小米就狠狠剜了我一眼。    “舒兄对我并非有情,我对舒兄却很有兴趣。”  “什!!”我一声惊叹。  “皇叔?!”南凤琬一声哀嚎。    眼见着舒小米刚刚稍霁的面色又黑了去,顾夜白却仍微笑不改:“我虽无特殊的性别嗜好,不过,如若你非要将之归到龙阳之好里,我也不会否认。”    然后他悠悠看了过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还很是魅惑地眨了一眨,震得我虎躯一颤:“见舒兄,我心确甚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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