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邀我同赴新狐帝加冕宴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我虽对那多汁鲜桃垂涎已久,可比上要端着脑袋与这皇子朝夕相伴的风险,我还是选择先保住小命——总归舒小米和他有着那么一层关系,避而远之防患未然也总是好的。    我在茅厕里冥想半晌,蹲到腿脚酸软时,终于下好决心出门,门前果不见了顾夜白的身影,这一景状就让我极其地欢心雀跃。    可麻烦自己长腿跑掉了的事情是这么容易就发生的吗?  我看到安然在家门前石凳上坐着的那抹白,才算是明白了这货守株待兔的险恶用心,届时就被惊得喘不过气。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夜白微笑着向我鞠了一礼:“舒兄,好久不见。我料舒兄行迹难辨,在下便只好自发上门拜访,前来求见舒兄一面了。”  我一边斜睨着舒小米几乎要绿到发黑的面色,一边从牙缝中挤出声问他:“你搞什么鬼,刚刚不是才见吗?”    虽说我这几日却是处处躲着他,但方才好歹也在茅坑前头撞上二十六回了,难道这年头在茅厕前发生的种种都作不得数?    见他只是不温不火地笑,我只好凑近了他又问:“……你找我做啥?”  俊朗男人很是配合地弯身凑了过来,低声笑道:“舒兄与我这样窃窃,是当下不用顾及令弟的想法了?我见小米,似是仍不很高兴呢。”    话音不过刚落,当事人就如跟木杵强行插入我二人间,一面用那刚及我膝盖的小身板挡着拽我向后退了几步,声音很是不悦道:“舒灵均,殿下来寻我对弈一盘,你大惊小怪却是个什么样子?”  他这一凶就让我很委屈,不过介于舒小米一向喜爱在我和顾夜白同场出席的时刻变身易燃□□罐,我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这等秃毛小鸟一般见识。    “嘻嘻。”  着眼一瞥在二人对盘不远处蹲着的南凤琬,顿时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啊!你个小兔崽子……谁允许你蹲在我家门口啦!”  南凤琬做了个鬼脸:“丑野鸡!我不跟着来,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对我皇叔动手动脚!”  我脖子一梗:“谁会对你皇叔动手动脚!”    “前夜是谁背着人偷偷摸摸搞夜袭!还扑到我皇叔腿上的?”  “我……”    豁牙娃娃不屑一顾:“哼!你这样的鸟我见得多了!别以为你爬上我皇叔的床就能借机上位!只有诞下鹓雏小太子的才能当我嫂嫂!你身为一个男子,只能是痴鸟做梦!”  “……”  我默不作声地抹了把汗,心道这凤族的后代当真早熟,看他年纪笼统不过两千岁,乱七八糟的门路倒摸得一清二楚,相比之下,舒小米这一本正经的书呆简直单蠢得像张白纸……  同情的视线刚挪一半到舒小米身上,便冷不防被那货瞪了。    舒小米沉着脸:“舒灵均,你的三百遍就这么抄完了?搁这儿杵着是很闲吗?”    南凤琬没来得及发出下一波嘲讽,也接着被他嫡亲的叔叔温声问道:“凤琬,前两天我教你的术法都记住了吗?晚上我要检查,若答不上来……”    顾夜白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声地温笑,也即把南凤琬吓得脑后的小辫儿都翘了起来,那无胆的怂样引我笑得几乎连笔都抓不牢,这豁牙小红鸡也只敢朝我干干瞪一瞪眼,还是听话地拿着书卷同我坐到了一块儿。    捻子对弈的是一大一小,奋笔疾书的也是一大一小。  玉质棋子敲在石板的清脆声响盖不住左耳漏过来十字有□□都念错的咒法,这就叫我这个一直以求真知为己任的前辈很难忍受。    我心里一有事,手下就闲不住,我听他念一句错咒,手下就抖得翻了一页纸,一错一翻,一翻一错,念咒之声和哗啦啦翻页声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只不过抢节奏实在是一桩异常耗费体力的事情,因而我两对杠了不多时便都力竭——他脸红脖粗喘如狗,我手脚抽搐抖似筛。    我二人无言而又愤懑地对视了好一阵,待瞪到我双眼酸胀,转而一瞥棋盘前老僧入定般的两个身影,顿时就失了掐架的兴致。    南凤琬的单凤眼挑着:“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托着腮嘀咕:“啊啊,真是鸟比鸟气死鸟啊……”  那结着小辫儿的头顶探了过来:“什么?”  我一巴掌拍了上去:“说你碍事,快滚。”  这货立马满脸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睁得圆圆的眼瞳像是漫上了一层雾。  “你、你不仅打我,还敢叫我滚……”    我翻了翻白眼,实在不想和这无脑的凤皇嫡孙多费口舌,便续而垂头抄我的经,只这回提着的笔还没落到纸上,就突然被一双爪子巴住了卷角一拽。    ——嘶!  纸裂的闷声是多么震人心魄!!  我红了眼,只觉被纸裂声震荡的五脏都像攒了股气儿,不自觉地随着崩炸的发束一齐向顶头飞去——    “南凤琬!!你丫敢撕我的抄卷!!”  约莫是头回看见我怒发冲冠的模样,因而这小红鸡虽有了一瞬间的瑟缩,却又强自镇定着端出皇族血脉的架子抱肩道:“汝伤及本皇孙的身躯,断汝抄卷作为小惩已是大赦!舒灵均,汝还不谢恩?”    我恼极,即刻送回一个巴掌以示恩谢,一边扭着脸咬牙切齿:“我!谢!谢!你!啊!!”  他被我打得擎着泪扑了过来,这回没再拿捏小腔调:“我和你拼了!!”    鸟类拼命还能怎么拼?无非是各化原身菜鸡互啄罢了,只可惜南凤琬是个不长记性的,纵然被我扇得断了牙的前耻未报,这厢还是果决地现出了火凤的形态叽叽喳喳地扯着嗓子瞎折腾。    大抵是这些日子在鹤老道这里学得了小成,南凤琬那小翅膀扇出的风总算不似几日前的装腔作势,这回倒是真将案几上的抄卷吹得七零八落。    “呖——!”  化成凤形的南凤琬扯嗓在我耳边叫着,似极忿忿,我虽心亦是忿忿,但碍于其监护人就在不远处,便只好权当无事,顺便摸着他那毛绒绒的脑袋安抚:“恩……叫声既亮又脆,不愧是凤族嫡系子孙,在下佩服、佩服!”    “呖??”  他的怔愣让我心中暗喜,接着乘胜追击,像摸隔壁家的大黄狗一样撸上了他那火红的羽:“啧啧啧!你看看!这光洁透亮的毛质,果真就和凡鸟不一样!”    “……呖,呖!”被赞扬的小火凤收了翅,很是得意地抖了抖毛。  “乖乖!!不得了、不得了!看这立身之姿!当真是非皇族之气不可有!”  “呖!!”  他很是开心,我也很是开心,回头一看仍在专心对弈的两个人,我就更加开心了,这便很是慈祥地望向这正自得不已的小红凤道:“在下年少游于南禺山,曾听闻凤族神尊凤隐大人言凤族纯血后裔向来有三件别类做不得的事情——不知小殿下可做得?”    “呖?”  我微笑:“凤隐大人说,凤族子孙目明神清,修道至上乘者,自可绕柜山而飞三百四十八次,落地之时也丝毫不见腿软。”  “——呖!”  这单蠢的雏儿果真就这么扇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了出去,傻瓜一样嚎叫着边在顶头飞,活像因偷食了野果而便秘的灰鸽。    我仰头望着那飞得几乎没影的鸟儿,一想到这等拙劣骗术他也能上当,便实在很为凤族的未来忧心。    可我这外人的忧心到底只算得上徒劳,因他那嫡亲的叔叔不仅不以之忧,反而合同我站在一处望着天空哂笑。    “堂堂凤族皇孙,到你手中随随便便就被戏耍成了只猴儿,舒兄的本事真是不小。”  我45度角仰望碧蓝的天空,想来表情很是深沉:“哪里哪里,殿下过奖了。”  顾夜白的低笑从我左耳漏进,心情仿佛甚是愉悦。    “不识好歹的这点,你做得实在是讨人心欢。”  我想了一想,实在不觉得他这句是在夸我,便立时转身迎送这尊瘟神:“殿下的棋已了?”  “恩。”  我眯眼望向不远处杵着的那团灰影,那孩童薄而不匀的衣衫正在风中猎猎,他整个人却像块失了颜色的石碑一样,只是孤零零地在棋台前站着。    “殿下的棋已了,为何小米还在那儿站着?”  男人的菱唇一勾,“因我赢了他一局棋。”  我一愣:“什么?”  “令弟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能将棋路布得这般周全,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呢。”  我口中含糊着应答,心道舒小米本来就是你的种,这会子不过是放到鸡群里才显出他的智绝聪颖,你这样夸他,可不就是变相夸赞自己?    可顾夜白不像我,显然觉得这茬很有一探究竟的趣味。  “舒兄与小米相处甚久,就不觉得令弟的才能过于出众了吗?”  我挖了挖耳朵,面上很是淡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舒小米有那么个本事强大的娘亲,自然坏不到哪里去。我与小米既为一胞所出,殿下就没觉得我也有那么一丝与众不同吗?”    我将双手捧成花状托着腮,很是期待地将他望着,于是他也很是高深地与我对望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否认:“舒兄所言极是。”    “是吧是吧!”自鸣得意。  “嗯,这厚颜无耻的一点,确实是世间少有呢。”  “……”  我拉下脸,正欲甩袖离去,猛地就被后头的一只爪子拿住了肩。    “在下不过只是玩笑,舒兄怎就生气了?”  我拍下他的爪子,面上当是正气凛然:“殿下说笑了,皇室面前,卑民怎敢胡闹?在下和舍弟尚有他事未了,便不陪殿下玩笑了。”    顾夜白说:“这点,舒兄便用不着担心了。”  他微微一笑,转朝了那灰蒙蒙一团呆站着的那面,侧与我道:“我已说过,令弟与我对弈,虽是差我半子儿,也到底是输了。”    我立即警惕,心道舒小米这货不是和这皇族血亲打了个豪赌,一会就输得倾家荡产天毁人亡了吧?    “那是他输得,与我何干?”  “当然有关。”他笑,“我与令弟弈前已立约,若我赢了,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他便不得阻我二人相处。”    我半信半疑地转头看向脸色灰败的舒小米,眼神相触的一刹那,这熊孩子竟默不作声地将视线移开了,显然是心虚作祟,气得我立即咬牙切齿:“——那他赢了呢?”    “他赢了,我便再不得见你。”  顾夜白遥望向那方的眼神很是欣赏:“舒小米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若到千年后,不知要成长到如何地步……只是今日可惜,饶他想方设法地不占下势,也是输得干净。这孩子确有天颖之姿,只是待万事都太过坦直,今日在棋路上被我的险招阻截,也算搓一搓他的少年锐气,他这等天资悟性,想来必有成长不少……怎么?你是听得无聊了?”    确实无聊,所以我蹲在地上拿着根草儿将那些蚂蚁引得团团转。  顾夜白哭笑不得:“你好歹也是小米的胞兄,怎却一副全然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恨得牙痒痒,目光如箭一样朝着舒小米的方向嗖嗖射了过去,那货果真浑身一震地别过脸去,现下就将我气得提起手中的枝条摔了出去。    “卖兄求荣的坑兄亲弟,我管他个奶□□呀!”  顾夜白笑:“你兄弟二人的相处方式倒是有趣。”  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半截被南凤宛撕裂的抄卷,一面在风中抖了抖,轻轻微笑:“——弟弟罚哥哥抄《女诫》,嗯?”  我立马扑上去将那半张纸抢了下来:“长兄如母!”  顾夜白的嘴角抽了抽,却也没有继续发难。    “倒是将他护得紧。可惜我此番并非与你来谈家教心得。”  他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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