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吃过了早饭,刘老汉便主持着开了一场家庭会议,明确地告诉秦希,无论是谁,都不会再逼着她嫁人,但是,得说一下自己的打算。  毕竟女孩子若不嫁人,往后的生计就是个大问题,而且,不管在哪里,过时不嫁的女子,都免不了会遭受乡里亲邻的闲话。    秦希扫视一番,外祖父一脸慈爱,舅舅脸色暗沉,想要反驳他的决定,结果被一个眼神就闭了嘴。亲娘目光戚戚,反倒十分平静地接受了外祖父的宣告。  显然,在这个家,外祖父相当有话语权。  深吸一口气,秦希大胆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我要从军。”    “什么?!”舅舅刘福听到她的话,震惊地目瞪口呆,“你、你刚才说什么?从军?从哪门子军?”    还不等秦希解释,刘福就强烈反对:“爹,妹妹,你们不会同意了吧!希姐儿这说的什么话!从军!她知道从军是什么意思吗?那是要上战场杀人的!姑娘家一双手是用来沾血的吗?”    秦希:……    舅舅还真以为她跟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打从会爬,她就被秦爹带到了军营里。九岁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是在军营里过的。  战场,她虽没上过,但见过!    刘老汉的脸色也不太好。当了兵,就不论男女,完全是无差别对待。而且上了战场,一个不留神,就是死。  他不会忘记,西庆府沦为敌人降地的那些年,大周子民遭受的苦难,以及大周将士为了收复西庆府所垒起的尸体。    希姐儿若是走上从军这条路,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个死人。试问天下,哪个当亲爹娘的,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去送死?    “你……想好了?”刘老汉问。  秦希坚定地点头。    “你去从军,你娘怎么办?宝姐儿怎么办?”刘老汉又问。  “带她们一起去,安置在军属营。”秦希答。    “若你娘跟宝姐儿不想去呢?”刘老汉再问。  秦希突然哑言,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刘氏和秦宝儿。他们半垂眼眸,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用此时此刻的态度表达了她们的意愿——    她们不愿。    刘老汉不着急听到她的答案,沧桑的目光扬起,越过她的头顶,看向院里玩闹的两个孙子,叹道:“战场无眼。西庆府和潼幽关,常年受外族滋扰,说不准哪天就又要开战。大周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你娘和你妹妹,就会沦为敌人的降民。胡然国人凶悍残暴,你可知道,当年西庆府被他们攻下后,那些被安置在军属营的妇人孩童,是什么下场?”    “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秦希心中一恸,恍然想起当年收复西庆府时,秦爹站在潼幽关上望着尸横遍野的战场,对她说的话——从军打仗,不是为了征讨四方烧杀掠夺,而是为了守住身后的国,身后的家人。  整个镇北军以他为精神领袖,用生命践行他说过的话。西庆府的改变就是他们最好的证明。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秦希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此时此刻,刘老汉的心里彻底肯定,敢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的秦希,真的不同于普通的女孩子。她的胆气,生来就属于战场。  就像多年前那一队骑着高头大马,从万君县街道疾驰而过,带给他们喜讯的女将士。    就连刘福,都被秦希此刻坚定不移的模样震慑。十六七岁的少女,他见过不少,但鲜少有哪一个,敢像个男人一样,用这样的笃定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喜战争,更讨厌那些身穿铠甲的兵。在他看来,那就是一群穿着官服草菅人命的土匪。  解救了他们又怎么样?事后摆出一副我们是你们的救命恩人,活该伺候我们,讨好我们的模样,照样压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跟胡然国的兵也没什么两样。    思及于此,刘福忍不住泼她一盆冷水:“当兵的都一股匪气,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改变什么?”    光是这么一句话,秦希已经感觉出,刘福对当兵的人怨气森深。    恰时,刘老汉咳了两声,对刘福说道:“去县里买点儿东西回来。眼瞧着就中秋了。咱好不容易团聚,这回好好过。”    刘福知道这是他爹故意支开他,心有几分不悦,但还是应了下来。起身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转身对秦宝儿道:“宝姐儿,走,跟舅舅一起去县里,舅舅给你买新衣裳新首饰,你是个听话的孩子,想要什么直管跟舅舅说,舅舅都买给你!”    被刘福斜乜了一眼的秦希:……  她是这么容易向物质妥协的人吗?    秦希选择性无视刘福的表情,转而拉了一把秦宝儿,往外推了两步,道:“宝儿,舅舅有的是钱,你千万别跟他客气!”    秦宝儿为难地看向刘氏,见她点头,悄悄跟秦希说了句“姐姐,我会给你带的”,才跟着刘福出门。  自打来了刘家村,她就鲜少离开村子,更别说去县里,她隐隐有些激动,这走起路来,都有点儿轻飘飘的。  也许,她的及笄礼,真的会不一样呢……    等刘福带着秦宝儿走远,刘老汉又招手让秦希在刚才刘福坐的长凳坐下,叹了口气,道:“希姐儿,别怪你舅舅。他心里有痛,这辈子也抹不去了。你肯定也疑惑,你舅舅一把年纪了,怎么俩孩子比你们两姐妹还小了好几岁吧?”    听到这话,秦希已经预感到了一点,紧接着,就听她的外祖父声线沉重地说道:“你那大表哥……十几年前,死在了胡然兵刀下,直到整个城平静下来,我们才找到他的尸身……你原先的舅娘,她……你该知道,大多的兵是好兵,也难免会有几个败类。他们、他们把你舅娘当成了胡然女人……”  刘老头其实并不想提及往事,他极尽地轻描淡写,意图以最浅的话,让秦希明白。但说着说着,想起这些年一家子的遭遇和苦痛,他又难免难受。    缓和了几分情绪,刘老头长叹了一口憋在胸腔的浊气,总结道:“打从你原先的舅娘自尽之后,你舅舅就恨死了当兵的。”    秦希哑言,眼神复杂地看着刘老头,不知该怎么整合他说的话。  在她心里,凡为兵将者,皆是神圣而正义的。他们抛家弃子,身负铠甲,放弃了自身的平静生活,守护的是更多人的安宁,是让人敬畏的存在。  怎么会有这样的败类存在?    “那些畜.生呢?”    刘老头明白她问的是谁,一声长叹,艰难地扬起一个微笑,反过来安抚情绪低沉下去的秦希:“幸好,当时入城的将军是个好人。发现这件事之后,当场就将那几个混账东西给斩了!事后,给了咱家一大笔抚恤的银钱,还做主在万君县给我们置办了一处安身立命的宅子。再后来,你舅舅又娶了你如今这个能干又贤惠的舅娘。他们夫妻恩爱,相互扶持,也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秦希觉得心头梗了一口闷气,不晓得该往哪里撒。愤愤地抿紧嘴唇,盯着桌上那几只老旧的泥碗,她陷入了挣扎。    片刻之后,她抬起眼,坚定地看向她的外祖父,说道:“有生之年,我一定会成为一军统领,决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我也一定会保护好娘和宝儿!”    刘老汉看着这样的内心坚定,怎么都不动摇的秦希,一时有点儿难言。与此同时,又心生一丝欣慰,毕竟犟,是他们家族遗传嘛……    儿子是这样,女儿是这样,女儿生了女儿,还是这样,都是随他,他还能说什么?    刘老汉不禁摇头失笑。  虽然秦希不姓刘,但他还是相当喜欢这个外孙女。于是,晓得劝不动秦希之后,又拉着她说了许多不那么沉重的往事,比如早年在村里他们家种的哪块地,她娘跟她舅小时候闹过什么糗事……    院里兄弟俩玩累了,跑进堂屋喝水的时候听见祖父在讲故事,立马也凑了过来。听他说自个儿爹的事儿,俩兄弟更是笑得前仆后仰。  “爹爹好蠢!哈哈哈!”    大概是过于高兴,俩兄弟都没注意什么时候蹭到了秦希身边,笑得差点儿掉下长凳时,被她双双揽住,顿时僵住。    毕竟,见过秦希的恐怖,俩兄弟已经对她有了阴影。    结果秦希将他们扶正,只是圈住他们的后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兄弟俩面面相觑,不自然地往外祖父的方向挪去。    秦希察觉到俩兄弟的动作,一下将人捞过来。就在俩人哇哇大哭之前,捂住他们的嘴,凑近说道:“是男子汉就不许哭,知不知道?”  兄弟俩瞪着圆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秦希才不管他们的意见,接着说道:“不哭我就奖励你们两只兔子。”    兔子!  兄弟俩顿时眼里冒金星。    见二人努力的将眼眶里的泪花儿憋回去,秦希满意地放开手,承诺道:“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就能看到。”    “大表姐,我们跟你一起去!”俩小孩儿激动得不要不要的,巴不得此时此刻就黏在秦希身上,根本看不出先前半点恐惧的样子。    “不行。”    然而秦希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他们,并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一番,带着猎具和背篓出了门。才将目光放远,就看见刘二壮徘徊在门口,顿时,秦希的眉头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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