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听着

「史蒂芬妮，你听话嘛!我保证就一下下，拍张照我就帮你脱掉。」　　西溪把猫咪放在公园长椅上，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呈现出这种跪地的姿势，可怜兮兮地哀求着，手里那件水晶色的薄纱公主裙在牠面前晃呀晃。　　西溪再次试探性地把裙子往猫咪身上套，但牠仍然用挥舞的猫爪拒绝了。　　「你怎麽了嘛」　　西溪将脸凑上前，消沉地蹭着它凉凉的鼻尖，猫咪也温顺地贴着她的肌肤，跟刚刚张牙舞爪的模样截然不同。　　西溪瞪着那双有着蓝宝石色泽的眼睛，那双眼睛同样瞪着她，她渐渐感觉出牠所传递的讯息，猫咪似乎也感应到她的似懂非懂，突然将屁股转向她，西溪有些心急地想确认一件事。　　「我的天啊!你是只公猫!」　　在西溪手扶着前额面露惊恐的同时，猫咪似乎还发出一声「你终於懂了我的苦」的叹息。本来悠哉地在一旁吃冰淇淋的胡彬，也在西溪的一声惊呼下停止了动作。　　「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完全不在乎猫的感受的作风挺符合她的。」胡彬突然有些同情这只和他势不两立的猫咪。　　「晓晓姐到底为什麽要养猫」　　「事情是这样的，她的姊妹淘们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流行起收养猫咪的活动，连群组名都改为人美心善的小仙女们，周晓晓被局势所逼，几天前也跟风领养了一只回家，然後......」　　胡彬皱起眉头，艰难地回忆着。　　「然後......我记不得了。後半段我就没在听了。」　　「但愿她知道自己的猫是只公的......」　　西溪双眼无神地往椅子上一坐，同时用双手将猫咪圈在怀抱里。　　「大概也是让家里请的阿姨在照顾......」　　「我好像知道她让你这麽做的目的了......发个照片配个文:好想念我的小可爱，之类的......」　　「完全正确!」　　「海洋。」　　西溪叹了口气後，重新喊回这个名字，她知道海洋是喜欢这个称呼的。海洋果真应了一声，用猫手轻轻抱住了她的脖子。　　胡彬注视着她俩，乌黑的瞳孔里映着两人的身影，渐渐地柔和了起来。他拎起那件薄纱裙，快步走向立在另一侧的垃圾桶，一甩手就将它扔了进去。　　西溪跟海洋瞪大眼睛看着他帅气地归来，胡彬微微扬起下巴俯视他俩，脸上带着一丝神气。　　「海洋，你看见了吧，我们多挺你啊!」　　在西溪面露笑容的同时，海洋扑向了他的英雄，胡彬想躲开这团肉球，却又不得已基於本能反应要去接住他，甜筒顺势被抛向天际，重重地摔落在地，空出来的双手倒是稳稳地接住了海洋。　　「我的冰淇淋!」胡彬的哀号声已经很努力地压低音量了。　　「不过一个冰淇淋，掉了就算了吧。」　　「那可是草莓口味的。」见他认认真真地在悲伤，西溪打心底服了他。　　「好吧，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西溪从椅子上跳下来，动身去给他买冰淇淋，胡彬双臂伸的直直的，让海洋尽可能远离自己，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别走啊!」　　「至少把猫给带走啊!」　　「西溪!」　　他就这麽心不甘情不愿地舉着海洋追在西溪後头。　　...　　　　晚上西溪还是乖乖地搬到房里打地铺睡，沙发上的阵阵冷风让她彻底投降了。她用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圆眼睛，一眨一眨的。　　「楼下的，你睡不着了吧所以我说床让给你......」　　胡彬边说边撑起上半身，低头盯着睡在床底右侧的西溪。　　「不是那个原因。我只是没那麽容易睡着。」　　胡彬停顿了一下，然後钻回被窝，身子往靠近西溪那侧的床沿挪了挪。　　「我也是。我也没那麽容易睡着。」　　听闻他的话，西溪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从她的角度仰望他，能清楚地看见他侧脸的轮廓。　　直到胡彬把床头的那盏夜灯也熄了，西溪便不再看得清他的脸庞。　　「那你经常作梦吗」过了一会，西溪忍不住这麽问他。　　「每天，我每天都作梦。」胡彬用一种很轻的口吻回应。　　「我也是。」　　西溪静静听着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声，然後渐渐不由自主地和他用同样的频率吸吐着空气。　　「你睡前都在想些什麽」胡彬的口吻轻的像是不存在一样，若不是距离如此之近，西溪或许就没能听见了。　　「我经常想......我会不会是活在什麽人的梦境里，也并非真实存在，不然我为什麽是我为什麽被给予这个灵魂」　　「然後我也经常想，睡着後会处在好几个小时没意识的状态，总是被梦支配着，关於这点让我感到恐惧......」　　西溪已经忘了自己从什麽时候开始纠结，她总是在黑夜里反覆想着这些事直到睡去，然後进到梦里继续经历一连串诡异的事，早晨再从这些没头没尾的故事里惊醒，以至於她的睡眠品质从来不好。　　她终於把这些听上去有些荒谬的话说了出口，她什麽都想讲给胡彬听，因为她知道他一直都会认真地对待。　　「如果我们真的活在别人的梦里就太好了。一切只是梦境，那我一定抛开所有束缚，好好的恣意妄为。」　　「至於没意识的状态......因为没意识所以被梦支配，被逼着去经历梦里的种种......但你有没有感觉，惊醒的那一刻，全身的细胞都感到庆幸，庆幸那只是一场梦，逃离梦境後新的一天突然变得不错了，这样也算的上一件好事吧!」　　西溪没发出声音，但她笑了。胡彬永远把能把在她脑里缠了个死结的事用三言两语给解开，也许是因为这些事本就没那麽复杂，又也许是因为只要胡彬说了，她就愿意相信。　　「你呢你都想些什麽」　　「以前和你差不多，天马行空地想到睡着为止。」　　「现在则是一直想着周晓晓，所以几乎天天失眠。」　　「西溪，你能不能问一些关於我的事，你若是不开口，我找不到理由说。」西溪的沉默让他感觉自己永远等不到她的提问。　　一片黑暗中，西溪呼吸的频率变的凌乱急促，她用置身事外的姿态站在离胡彬最近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他的世界，却从没想过他的故事同样需要一个倾听者。　　「你跟周晓晓是怎麽一回事」一旦她问了，便走进他的故事里。　　「我们见过六次面就开始交往。」　　「她父亲是工作室的投资方。周总裁一向看不惯他女儿的交往对象，决定自己替她找个对象定下来，最後选择了他挺看重的我，而对周晓晓而言，身边多出一个整天宠着她却又不干涉她的人，她自然欣然接受。」　　「一开始我觉得要爱上周晓晓绝对没问题，你也见过她，她很漂亮。所以我同意了周总裁的条件。」　　「但是我没能爱上她。」　　「其实能不能爱她从头到尾都不是首要考量，我更在乎能不能守住工作室。」　　「意识到这点後我开始像是给自己施打麻醉剂一样，找了各种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藉口，却一天比一天更加清醒。」　　「也许你应该逃跑」　　「也许吧，但我好像也没那麽想逃。逃跑之後，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逃跑是需要一个方向的，没有方向岂不是更加迷惘该往哪逃该在哪停下总不能永无止境地跑下去。　　「你好好想过了哪一种结局会让你真正的快乐」　　「答案每次都是工作室。我没有一无所有的勇气。」　　胡彬跟西溪都不再说话，他们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久到足以让人沉沉睡去，但他们却一直是清醒的。胡彬反覆想着西溪此时此刻在想些什麽，或许会认为他是个差劲的人，或许能有那麽一点理解他，又或许......西溪究竟想些什麽，不得而知。　　「我有一个珍藏的求婚计画。」　　「这就是你的结论」胡彬终究还是猜不透西溪的思路，无奈地笑了几声。　　「你想听听吗」　　胡彬听见她翻过身子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他能感觉到西溪正朝着他的方向，於是他也转向她，目光落在她处着的地方，尽管什麽也看不清。也许他们正对视着彼此，在一片漆黑中。　　「好，只要你说，我就听着。」　　今夜他们交换了故事，尽管对於彼此的事无能为力，却也无所谓。黑夜里的辗转反侧，需要的是一个能说说话的人。　　沉重的事一但说出口，就变成吐出来的字字句句，稍纵即逝，只要有一个愿意倾听的人。　　也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他们不再给彼此回应，他们几乎是同时睡去，胡彬大概晚了她一步，他还留下了句「晚安」。他们有各自的梦境，经历各自的故事，然後迎接同一个早晨，在一声「早安」之後。　　「晚安」还有「早安」，是多麽珍贵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