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宜宁听到手机里传来姚雯的声音,便走出办公室,到走道接听。  姚雯问候了她几句,就笑说:“其实我今天是来拜托你件事情的,你答应了,我就说。”  凤宜宁猜她是为宗时捷做说客:“不知道什么事情,叫我怎么答应呢?”  姚雯觉得没趣,把拜托她当宗雪晨英文家教的事说了。凤宜宁有点意外,但还是拒绝了。  姚雯起初以为她在摆架子,非要自己请几次才答应,但她来来去去说了四五次,她还是拒绝。姚雯有点来气:“你到底要怎么样?我跟人家打了包票,说你肯定帮雪晨辅导的,现在让我怎么跟人家交待?”  凤宜宁说:“我真是没法胜任。我这几年虽然还经常看英文书,但对语法已经生疏,要我教高三应考生英文,是害人家。”  “我不管,我都答应人家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绝情。时捷是有点轻薄,但他对你上心,愿为了你改正自己。你也不小了……”  凤宜宁听到石冬梅和瞿兰的讲话声正在逼近,她让姚雯先等等,她开安全门,下了几级楼梯,才让她继续说。  姚雯经过这一停顿,大概后悔刚才说得急了,声调又缓和下来,有点无赖地说:“反正我通知到你了,愿不愿意,你自己和人家说去。”她说完便挂了电话。  凤宜宁又好气又好笑,回味姚雯那句半截中断的话,又感到委屈心酸。  她那天看到宗时捷和他同事打情骂俏,很受打击,好像盛装赴宴,却被人以送错邀请卡为由,拒之门外。她沿途漫无目的地走,好像还掉了几滴眼泪,然后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要和宗时捷分手了。  两人才交往,宗时捷就一次两次地让她伤心,以后还了得?长痛不如短痛,趁着感情还浅,一刀斩断,免教自己将来吃苦了。  开头一两天,她跟得了病似的,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对自己的前途充满悲观,但可能感情还停留在风花雪月的阶段,上下班几个来回,她就大致恢复。  只是经此一事,她想自己恐怕不适合和人谈恋爱,以后也不会再有人爱上她。等宗时捷这阵不服气过去,她得正式准备一个人生活到老了。  ×××  凤宜宁下班后回家,转过最后一个弄堂口,就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靠在自家门上看书。她一愣,随即猜到了怎么回事。她只好打叠起精神,上前应付。  这是凤宜宁第一次见到宗雪晨。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觉得他和宗时捷除了冷白皮外,并不很相似。宗时捷脸上处处有宗庸行的影子;宗雪晨则霁月光风,完全是另外一片投影。宗时捷英俊;宗雪晨则秀逸中充满锐气。  凤宜宁今天化了淡妆,穿一身复古连衣裙,红底白色大圆点,头发拿深棕色发巾包了。宗雪晨也好奇地盯着她看。  凤宜宁勉强笑说:“你是宗雪晨吧?我听姚雯说了补课的事。她恐怕是高估我了,以为我时隔多年,还对高考英文规则了若指掌。其实我早已经忘记。要应对考试,你应该让家里人找一位专业教师。抱歉我不能帮你。”  宗雪晨挡在门前,凤宜宁想自己已经表明态度,他好走了,但他屹立不动。凤宜宁不得已,说:“请让一让,我要开门。”  宗雪晨个头快赶上他二哥了,他低头看看凤宜宁,眼神清澈无波:“我答应他来上你的课。”  凤宜宁本来心绪不佳,一听这话火气直蹿脑门,她想:“他们一个个自说自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认定我不过摆摆架子,总会原谅宗时捷的。在他们看来,我能搭上宗时捷,是交了大运,怎么还能耍脾气?”她平时不大在意别人说她年纪大,该交男友了,但今日几件事情凑到一块,竟像乌云压顶一般,稍一不慎,就要哭出来。  她强忍眼泪,对宗雪晨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教,也不想教。抱歉,请让一让!”她说到后来,喉咙有些哽咽了。  宗雪晨犹豫了一下,还是往边上让了让。  凤宜宁开了门,迅速躲了进去。  她换装洗脸,对着镜子,觉得自己还是好看的。犹其左半张脸,看着还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她想到白居易的“夜惜衰红把火看”,一时心血来潮,便关了浴室的灯,去外间翻出一盏摩洛哥骆驼皮六角灯,一手小心提灯,对着盥洗台上的镜子照自己的脸。  照了约莫十分钟,她的难受劲已经消失无踪。  她暗骂自己无聊,照常做饭、看稿去了。  大约晚上九点,凤宜宁听到外面起风的声音。这一带石库门房子大多是木制旧窗,经不起风吹,“哐哐”作响,仿佛要集体散架。凤宜宁惦念晒台上的几盆植物,忙上楼去看。  她转移晒台边缘的两盆杜鹃时,无意中往楼下一瞥,竟看到宗雪晨还在门前站着。  宗雪晨抬头看看天色,心里犹豫:“要不要回去呢?人家不肯教我,二哥也无话可说。”但就这么白跑一趟,他又有点不甘心。  正在这时,门又开了。凤宜宁穿着件藕色的式样繁复的睡裙,披头散发,神色慌张地出来:“你怎么还没回去?”  宗雪晨看看她:“你一定不肯教我吗?”他决定:她再像刚才一样态度决绝,他立刻就走。  凤宜宁一脸懊恼:“他们怎么跟你说的?真是,利用小孩子,太过分了!”  宗雪晨心里对“小孩子”三字不以为然,但察觉到她的动摇,暗暗高兴,故意摆出副无辜的样子,自己觉得有点好笑。  凤宜宁认真想了想,问他:“你真需要英文家教吧?别我答应给你上课,你上了几节,又不上了,我白当傻瓜。”  宗雪晨诚恳地说:“我确实需要。只要你教得好,我不会中途跑掉的。”  凤宜宁被他逗乐了:“好,那我就教你。不过我只是看在你大嫂面子上,勉为其难,和你哥哥没有任何关系,请他别想多了。”  凤宜宁和宗雪晨这就敲定了下次上课的时间,她又担心宗雪晨回去没车,让他等等,她再次消失在门内。  宗雪晨想:他二哥的这个女朋友看着挺年轻,一点不像他大嫂的同学。但他二哥也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所以他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一会儿功夫,凤宜宁又出现了。她换了件中袖海军蓝连衣裙,头发松松的在脑后挽了个髻,手上拿了只竹叶编手袋。宗雪晨从小没有母亲,家里现有的两个女人都不是精致会打扮的,他见凤宜宁短时间内换了三套行头,每套都说不出的妥帖,小孩子心性,不由得有些愉快。  凤宜宁看他一眼,说:“走吧。”  宗雪晨心里好奇,却也不问,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拐出弄堂后,凤宜宁在街上拦了辆出租,看着宗雪晨进去,然后塞给司机五十块钱。  出租车启动,宗雪晨在后视镜里看到凤宜宁在风中双手抱胸,目送车子穿过一条马路后,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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