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来到日本,一半是一时兴起。  准确点说,是回到日本。  毕竟他仍持有日本国籍。    自从去年跟自己的弟弟,小不点见面以后,他的爸爸似乎和“阿姨”取得了联系。就在有天,他在美国网球俱乐部挣钱的期间,她和他的爸爸越前南次郎,算是用尽情报,前后打过来了。而打来的近因,只是他们老人家希望还在世前,能见见离多聚少的儿子。    可远因呢?他索性不去管这些。    他坦言,他确实有点想见见自己的爸爸和小不点。可是,不太肯定“阿姨”是否包含在内。换个直接点的方式说,他根本没想过要再见她。尽管南次郎,于打给他的电话挂断前,向他提醒,    他还有个亲姊姊。看在姊姊也许想见他的份上,回日本。    --隐藏于心中的排斥感,并没有减退。    下班机的午候,从成田机场来到东京都青春台的路上,他并没有请家人接送,说着“若到了再打给你们”后,就将手机关机,不再让人干扰。这般做的原因绝非心烦意乱,事实上,他此刻的心情不算好亦不算差,看待“家人见面”上还不至于慌了阵脚。那纯粹是种随性的决定,无特别的。    亦同他看待家的概念,好比这处青春台井然有序,无垃圾布满的街道中的,一座公园。可以记得它,却不能老是居住它。    而后,他又在公园里头,看到几座街头网球场。    而连接网球场的,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若是到了晚上,说不定能看见美丽漂亮,宽广无垠的星空。就像一年前,她在格里菲斯天台看到的一样。    他不算相当念旧。特别在女人间,他懂得若即若离、尊重宽容,近乎放下。但唯有她,不比塞拉史东活泼爱玩,且是个他过去从不会欣赏、触碰的类型,因为他起初认为她的气质,就是个容易受伤的女人。直到那一夜,他发现自己才是被抛弃的...远较塞拉直说狠话,来得令他遗憾。    那一年间,让他看待这个世界,有些微的不同。    一进入网球场,就看见一个年纪约十岁的小女孩,正在球场中央哭泣。走过去瞥见她膝盖的血迹,立即明白过来。于是他顶着自己一身好皮囊,笑着问她有没有事,果然得到她脸红心喜的回应。还在她恳求他谗扶之际,让他不得不感慨日本女娃早熟。    『等一下,你想对小茜做什麽!』  霎时一女生焦急的呐喊,听来似乎是对他有什麽误会。    他回头,看着那个刚大喊,长相甜美可爱的女孩。她年纪比较大些,十三、四岁左右。显眼齐短发,明亮澄色,令他想起了加州的橘子。    其善解人意、略微成熟的性格,扣除女孩的率直冲动、倔强,倒和她,有那麽一点相似。    菜菜子,现在在做什麽?    我始终认为要是我们再度相会,想必是一种命运。  但那岂止是命运?  你站在我面前,根本不是“命运的关系”,    而是    大学三年级九月中,中午的天气逐渐转凉。附近绿叶,也开始朝着秋黄的蜕变,成长到多了一分秋季的哀伤。菜菜子在房间内的窗缘欣赏,过后由于凉寒才关上,然后到达屋内的客厅,泡了茶坐下。想了些事。    上个月,她的表弟越前龙马,终于在美国J.R的世界比赛中,获得优胜,并回到日本,打算专心在中学学业。现今已是初二生的他,正跟随着成长期的脚步改变不少。例如在上星期回到寺院的家吃晚饭时,菜菜子赫然发现龙马的头已经高过她许多的事实。    『奇怪?菜菜子你没去学校吗?』屋内另一处房门被打开,里面的室友芝 砂织提着摄影箱,好奇地问。    『下午没课才从学校回来的。然后想说,把昨天吃剩的热一热当午饭。』菜菜子边回忆砂织的事,边回应。    然而,龙马到美国又回来的一年间,也不是只有他在改变。    自去年十一月后,她考量到三年级必须面临,大学专题报告制作和现场实习的困境,终于还是和叔叔家人商讨过后,决定搬到外面居住。但是现下,她至所以能够没有过多房租压力,且让家人放心让她飞的原因,是由于她的室友兼好友的芝 砂织。一年前跟井上先生访问她叔叔,所认识的后辈网球月刊记者。    想当年,因为她一、二年级时,不像班上的同学住宿或者住外头,当初在找室友这块可说是困难重重。在她抱着独自居住的准备,踫踫运气地打给见过几次算友好关系的芝 砂织,居然得到对方欣喜若狂的同意,出乎菜菜子的意料。其原因,是某假日陪芝 砂织到居酒屋喝烧酒,才从她口中得知:一切都原自她景仰的井上前辈。    自他请求菜菜子以结婚为前提交往,被温柔拒绝的两个月后,竟然和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小开女儿订婚!消息一出,便让芝 砂织心灰意冷,愤然搬出离井上家的公寓,相当近的独自套房,只为了不想看到他们恩爱的模样。    『砂织下午要赶去冰帝学园,采访国中部的榊 教练吧?』    『是呀,跟井上前辈约好一点在校门前集合。还要带着“专业”去。』    她举起银色中等大小的摄影工具箱晃动,笑着示意。    不知怎回事,她发现砂织这个月的心情特别好。  可是她明白,原因已经不是井上了。    『话说回来,菜菜子...』砂织瞄一眼电视上挂的时锺,确定还来得及,习惯地坐在合买的若草色无脚沙发床边。    『今天是不是你那个传说中的“弟弟”,回来的日子阿?』    一问,菜菜子举起的茶杯,缓缓下降至大腿上。若有所思地微笑颔首。    --菜菜子你听我说。龙雅...你弟弟,终于要回来了。    一星期前,她接到一通妈妈打来的电话。  平淡的口气,给予菜菜子无限的震撼,还差点将手机滑落到地上。    她不曾有印象过。自己有弟弟这件事。若非她的妈妈越前律子,提及她五岁时,她和她爸爸离婚的事情,她都以为是什麽失散多年的弟弟寻亲记,这类肥皂戏码。    菜菜子的父母在生下弟弟的三年后,因为性格不合多类的原因离婚,在抚养权的问题上闹得不可开交。据她说法是后来,因为叔叔南次郎的劝导,双方才终于做了一个相当陈腐的决定。    由妈妈抚养菜菜子,爸爸负责照顾龙雅。    直到菜菜子爸爸因病过世,她的妈妈才将龙雅接过来一阵子。那是她八岁,龙雅五岁的时候。    可是为什麽才居住一个月?从五岁到八岁的三年间,龙雅去了哪里?等他好不容易八岁,越前南次郎下定决心要抚养龙雅的时候,她妈妈为什麽又请了律师要将他带回去?并且为什麽,在送达的途中,龙雅竟然失纵?    她的妈妈仅不过轻瞄淡写地述说,对于菜菜子的问题简直充耳不闻,还很义正严词的回应“这不是重点,总之他回来了就好”,反而更让人一头雾水。    若是问叔叔,也只能得到“等龙雅回来,再向你们两个说明吧”,这种放钓鱼线的闹心答案。    内容,简直像缺了一部份的月历,少得令人忘却时间,以及时光的回忆。    『菜菜子你呢?对于龙雅“弟弟”,你怎麽看?』  砂织凑近菜菜子,皱锁眉头。    怎麽看...也只能回应一句挺不真实的吧...可是...    『我想,先不说我,或许龙雅他更不知所措吧…他现在也才十七岁,突然又冒一个姊姊,他心里一定很不平衡。所以…』    菜菜子满心关怀,将茶水放置桌上。从砂织的角度,可以看见茶梗立在水面上。    『我会像平常对待龙马那样,对待他。就像家人一样。』    砂织看着菜菜温柔的笑脸,不免心疼。但是一见到直立的茶梗,她试着说服自己,福气会降临。会因为菜菜子的温柔善良,随之降临。    这也是为什麽她直觉认为,她可以和菜菜子共处,成为朋友的原因,即使她是过去井上前辈喜欢的人。所以她只好放心的给予一个会心一笑。    『对了,砂织。』    『恩?』    『已经十二点四十五了...』    『恩...阿,阿!!!』语发高分贝的惊吓声,砂织意识到即将迟到的号角,漂亮的脸蛋狰狞到不可形容的滑稽。    『完了啦!要被骂了!』    『等一下,砂织。』    『怎麽了阿!有事晚点再说吧!』    『不是的...你的高跟鞋穿错了。』    『阿!』    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冒失,一样的粗线条。也一样的开朗,一样的有朝气。菜菜子凝望芝 砂织在玄关慌忙的背影,就算即将消失在铁门关上的一刻,她依然是笑着迎送她。    两人可说是互补,才能缔造深厚的友谊。  这也是为什麽她会认为,她可以和芝 砂织共处,  也许住到一辈子没结婚,都不成问题。    这麽想好像有点傻。  菜菜子思忖,流露无奈的笑颜。    再怎样砂织一定会结婚,因为她曾说过要在三十岁以前嫁出去。    她自己,将来也会这样子吧,结婚。    原以为正要关上的铁门,勐然出没一隻手,还有折回来的砂织,吐露的一句有关她刚刚思索的事情。让她从百忙中,也要说的无关紧要一事。    『上次我一个同事看到你的照片,说想认识菜菜子喔!你一年没交男朋友了,就当相亲试试看,如何?』    来到“越前”家门,天色已暗了。    他虽然知道来此的路,却因为一些突发状况发了点时间。只不过那所谓的突发状况,也就是撼着一个乳臭未乾的受伤小女孩回她家,再和另一个精明灵巧,年近十五岁的少女聊天、陪打个网球罢了。    何况他很清楚自己,一向对活泼聪明的女生型没抗拒力,有这样的女生追自己,绝对高兴得满面春风。所以光是跟那个女孩聊天,也值得票价。更重要地是,当他和女孩介绍自己是越前龙雅的时候,女孩瞪大眼楮,说着自己也认识一个姓越前的人,这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并了解这个女孩,原来真认识他弟弟。    也就在详细告知,他是龙马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再说点幽默的词句后,留到她的电话,在手机上输入“橘杏”这个名字。    他站在门铃前,预备用修长的食指按下,却发觉里头彷佛有敲钟的声音。尽管他不算是很了解日本的文化,但他多少明白,那个是寺庙的钟响。    据说除夕敲钟会敲上一百零八下,  以驱赶一百零八种霉运。    他刹那间想。    要是这时候阿姨出现的话,他应该会百无禁忌地,在未过年间立刻去敲一百零八钟响。反正迟早都要敲。甚至要敲个一千下也没问题。    他耐着枯燥无味的想法,等待钟响完毕。接续着,收回按下电铃的手,直接翻牆不着痕迹,随心所欲地到后面的寺院。    这中间的过程,连问候里面的越前一家也没,  随兴地令人匪夷所思。    『哇哈~终于结束了。』越前南次郎结束敲种,打着哈欠,回到屋内。又一次感受到家里奇怪的气氛。    这团有压迫的气氛,源自于他的姊姊越前律子,和他的老婆伦子。    凡只要是越前家的一分子,都能知道这两人的不合,特别是在越前龙雅的事情上,伦子对于律子几乎可说极度不谅解。三个大人各坐在四脚桌其中一边,互不讲话,算是达到某种共识--只要龙雅一回来,他们都必须表现和乐,其他时间不想说的,就尽量闭嘴。    这可能是大人自以为的体贴吧。  尤其坐于第四边的越前龙马,安静喝茶地想。    『已经八点了呢。妈妈还有叔叔、阿姨、龙马,想不想吃点橘子?』菜菜子从厨房将整盘绿橘子端上桌面,坐在龙马旁边。    『虽然这时节的,会比较酸。』她莞尔一笑。    今日她为了这场家族风暴,特地回来住一晚,也算是缓和气氛。这种时候越前龙马会不经意地想,自家表姊的忍耐度,和冷静沉着,于某方面上可能远超乎他的想像。大胆点举例,她要比她的妈妈,即是他的阿姨,更有一套舒服的处事态度。明明她自己才是最后得知,有越前龙雅这个亲弟弟的人,可那种边帮大家倒茶水,笑着剥橘子的自若泰然,一点也不像是震撼的表情。    如果不是因为律子阿姨过去对他反感的态度,他或许会尝试着依赖菜菜子表姊,不会过于冷淡吧。    茶水饮尽的龙马,不自觉地拿了一颗橘子。  也是全数人中,唯一拿的人。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无论是律子的还是伦子的,她们的表情都在显现着担心以及焦虑,反倒是南次郎跟龙马,依旧一副孰不可耐的神情。男人跟女人的思维,菜菜子就在这一刻感觉到其中的差异。    些许是家里的氛围实在闷的喘不过气,  菜菜子先行语道,去外面看看,便拿着一颗橘子,直径往门口走去。    谁也没有反对,连吭一声也没有,就只有龙马一人的琥珀眼珠,目送着菜菜子的出发。他重新泡入茶水杯里的茶梗,直立在茶面中央,屹立不摇。    走出拉门的顷刻间,除了空荡荡的围牆,什麽也没有。菜菜子拿着绿橘子,下意识地一手抚摸一臂,谓叹秋天的凉意不可忽视。想到去年十一月,圣莫尼卡的海风亦差不多这个温度,那个时候也一样,穿着不算厚底的长袖及牛仔裙,菜菜子心一暖,唇角微微上扬。    她就是在那个假期,得到许多在日本也无法获取的珍贵回忆。    若没有这些回忆改变她,她可能还会持续漫无目的地过,找个人认真的谈恋爱,最后朴实的结婚过日子了。    如果没有他的话。  想起触动她心弦的人,菜菜子的脸庞变得很平静。    一年,她跟Wing的告别已经过这麽久了,却没有锐减对他的爱,一丁点也没有。这一年,她很低调地拒绝井上的求婚,尽管知道他是个值得托付、可靠的男人;这一年,前男友佐藤突然提出復合的要求,只因为一些无聊的摇传,说她没再交男友,是因为还对佐藤念念不忘,而想当然尔她拒绝了,并且拒绝得很乾脆。    现在,芝 砂织的同事希望能跟她见面相亲,  砂织也对此表示,她已经二十岁,是真的可以考虑,找个适婚的交往对象。    她真的必须放弃对他的迷恋吗?  菜菜子于一阵蜷起的金风,整理好凌乱的发丝,  起了一个观望枯叶方向的念。    阵阵的秋风蜷曲着大量的叶片,往后方的寺院飞舞。菜菜子肖似被吸引者,漫悠悠地迎向寺庙锺前,南次郎设置的网球场。手里的绿橘子原是要边等边吃,如今,彷佛成为内心的秘密,未曾被退去绿衣,被菜菜子羽翼般的手上呵护。    它是她在圣莫尼卡的回忆,未曾向人提及的人,  就连砂织也没有提起过。    也就在回忆的空旷交廊中,  她在球场前深深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背影。    那个背影恍如格里菲斯公园时,拉她奔跑的背影。他衣着的灰色夹克,令她直觉想起自己被赐予的洋名Grace。那一头跟龙马相彷的墨绿发丝,她曾在洛杉矶最后的一夜,因鱼水之欢而无数次的抚揉。    然而,他回转身子,一双极富致命吸引力的琥珀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时,她曾在他们接吻前,感受到他眼里炙热的情感。    从头到脚,都是如此的熟悉。  让她以为她又回到了美国的洛杉矶。    『菜菜子...?』    那一人,满腹疑惑的呼喊,  声音却宛如认得,没有在尾字停顿。    他也一样,不曾忘记她。  他们同样身居在异样的时空,  去年十一月,美国洛杉矶的时候。    是Wing,她朝思暮想的人。  他真的来了。    『Wi...』    『是龙雅吗!?』    来人的是菜菜子的妈妈律子,当她想到外面透透气时,却犹如命运地,让她撞见了自家许久未见的儿子。尽管没有照片的指认,或是可笑的DNA鉴定,他那头墨绿发丝跟桃花眼,律子以及随后赶来的南次郎、伦子,都可以一眼认出来。    这个孩子,就是越前龙雅。  与其随之,是他敏锐观察,菜菜子的角色。    『你是龙雅吧!没想到长这麽高了。』    『唷~这麽久不见,长得跟龙马那小子越来越像,都还以为你是我亲生的。』    三个大人欣喜得越过菜菜子,来到龙雅面前,你一句我一句的称贊他的样貌,还不小心提及成年往事。作足了三人所谓的“和乐气氛”。    秋天凉意直爽地铺盖空旷后院,一同那三个大人,  未觉察,前后两个孩子凝视彼此时,    非一般,诡异的眼神。    『龙雅,还记得以前,你都会跟龙马抢橘子吧,那时的你真是调皮蛋。』    南次郎两指抚摸下巴,充满怀念地遇到这温馨的片段。  孰不知此刻的菜菜子,很希望前面的少年,做一件事。    能够让她不再深陷绝望的事情,纵然片段再怎麽温馨。    『恩...』    龙雅依然望着菜菜子,挤出一点脑力,  毁灭了菜菜子唯一的希望。    『我记得。』    语落瞬息,她手上的橘子险些掉落,而唯一令橘子把持最后支撑力的,是龙马暗自贊叹她的,那份忍耐度。    龙雅...龙雅...耳内和心底持续保留着这个名字。  成了她有史以来极端刺耳的字眼。    『菜菜子,』    律子妈妈没有回头看她,自认声音可以像心一样,传递给自己的子女。就像明月自认为可以依靠影子将他们的脸庞,装饰朦胧的美。一点也不明白他的光,亮得足以让菜菜子跟龙雅双方,清楚看见她一个惊愕、他一个愣怔的表情,还有他们母亲果断到叫人直落地狱的音嗓。    『他就是越前龙雅,你的弟弟。虽说名义上,他是龙马的哥哥,』    『但,你们是亲姊弟,不用怀疑。』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们致所以相会,  不单纯是一种命运的吸引,根本称不上。  那简直是地缚咒,致人于死的缚咒。    要是手中的是颗毒隻果,我宁愿吃下肚,  也不愿意接受,引领我们相遇的,不是命运关系。    而是血缘关系。  货真价实的,姊弟。    越前龙马始终坐在屋内的和室,没打算参与现在感人的团聚画面。他自认那不可符合他的性格所致。反正,不过如此。他面无情绪地,手掌开始抛丢橘子。    专心地没有注意到,自己茶水杯内的茶梗,  沉落至底部,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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