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宫中之事不到一会儿便传到了永禾帝那里,小太监来报,襄王及阚丞相谒见了太后。    王德海静静站在一旁,心如擂鼓,余光打量着左上方。    永禾帝双目闭住似是假寐,浓眉深锁,百千情绪起伏如波涛暗涌在无声之处。大殿内沉默无声,长久的寂静。  又有消息来报,太后大骂襄王,场面火烈,而后大恸。皇帝自是听见了消息,也一直保持原态无声响。王德海默了默,此事个中关系甚大,皇帝如此冷淡的缘故,他当然知晓那是郁结命门怕是难以释怀了。    自从那位离世之后,皇帝就再也不见襄王,也很少去太后宫中。皇帝是对太后所为寒透了心,而对襄王就是从心底深处的怨恨和难以置信,兄友弟恭的场面再难出现。    即使是眼下,太子新丧,皇帝无后,大统无定——要他迈出那一步,都是千难万难的。夺妻之恨,还是他素来疼爱的亲弟,此种感受交杂着背叛、欺骗、疏离。    当年皇帝刚刚下朝知道那人被太后御赐毒酒后,脸色苍白,心急如焚。慌乱间不顾一切,飞奔至后宫,却还是迟了一步。等到王德海随着一干小太监一路小跑到椒兰殿时,看到的就是皇帝悲痛欲绝的场景。    古来帝王皆多情,永禾帝却是个例外,天下百姓提起当年皇贵妃册封大典上的盛事无不称道,然而外人对于皇帝真正有多看重那位,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王德海一干太监在宫中那可是看的清清楚楚——永禾帝还是太子之时,就迟迟不立太子妃,非要等着那人及鬓,先皇为此事也无甚解法,只由着他去了。    等到永禾帝登基之时,也是那人入宫册封之时,虽未封后,可是后宫仅此一妃也相差无几。皇帝待她更是恩宠无数,半年后闻其有孕,便下旨封了皇贵妃。然朝中大臣于此事上虽有不喜也不敢妄议,只是很少有人提起这皇贵妃的亲族,只因其入宫之初永禾帝便赐了其名作芷珍。从此,这位入宫前的一切都似是被封锁了一般,再无人提起,就是王德海也不知道她的事。    可是,那人终究是去了。皇上和襄王之间再如何嫌隙,太子已逝,今后都势必是绕不开的了。    王德海左右思量许久,弱弱地开口,“皇上,眼下太后对襄王生了气,您何不如趁此机会……”话还未说完,永禾帝面色阴沉地睁开双眼,凌厉的目光紧凝着王德海,吓得他声音倏然就默了,两股颤颤,一下子跪在了御前。近旁殿内的宫女太监也一齐跪了下来。    永禾帝看了王德海半晌,沉默地收回了目光。短短几日,元彻的死混着当年她的死纠缠在他心头,彻夜难眠。  恨极又如何?一国之君,这四个字他深深憎恶。    “王德海,”低沉的声音响起,跪在地上的身子伏得越发下去,心中却默默升起了希冀,他伺候永禾帝多年自是了解他的秉性,天下称道的明君,永禾帝是名副其实的——“起驾,去太后宫中。”    “诺。”    太后宫中,公孙珞一身萧索立在殿内,泪水满襟。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自是心中不忍,胸中的逐渐消散,却化不去哀痛。当年之事,到底是个沉重的伤口。    她在此事上是愧对于皇帝愧于元彻的,可是于整个公孙皇室而言却是唯一的选择。皇帝明面从未向她提起此事,仅一言一行中还是看得出来,皇帝没有释怀。    这样下去如何是好。太后紧皱了眉头,整个人陷入忧虑中。皇帝的性子看似温和,实际却是刚强不倚,从当年废后宫之事就可见一斑。    “太后,臣可……”阚武攸不忍看其忧心,自是提议自己去想皇帝禀明。话未说完,门外便有声音高起——“陛下驾到”    太后杵着额头的手具是一顿,顺着那声音看向大殿门口。    一身黄袍纹龙金缕衣,左臂一截黑色布圈紧套格外醒目,对身后的王德海一摆手,所有太监都迅速退下。永禾帝一人走进了殿中。    “母后。”一贯合手请安,声音淡淡。  目光只看着太后颔首,也不曾扫过近旁的人,径自坐下。    “臣参见陛下。”阚武攸对着皇帝行了一礼,永禾帝便看向他,点点头回道,“丞相免礼。”    襄王站在一旁敛了气息,也随着阚武攸附声,“臣,参见陛下。”    “襄王有礼。”永禾帝回复声音顿了顿,不知喜怒。只是双目微挑,朝着殿中襄王看了半瞬,眸光暗了又暗。    自当年事后,他们兄弟二人已算是情义尽灭,永禾帝虽念及太后和手足同胞之情,二人未成水火之势,但其伤恨已经深入骨髓。    皇帝和襄王之间隔阂是无力回天了。五年来在太后宫中首次见面,当年和睦难寻,兄弟各不相称。太后见此情形,心中又是一痛。皇帝亲自到这里来自是退了一步,在家国和私情间,说明永禾帝始终是个明君,然而对于襄王怕是深有介虑。    “朕今日来是为了襄王。”话是对太后所说,目光沉沉,竟是看着那身影不曾移过。    公孙珞闻声表情未变,只是抬起微沉的头,看向那一身黄袍。    “陛下……”阚武攸看了太后表情,正准备开口,却被皇帝微摇首的动作止住了声。    永禾帝打量襄王许久,只看那人一身白袍锦衣未穿官服入宫,一副公子如玉。他们兄弟二人皆相貌俱佳,生得太后和先帝的好模样,风格却是迥异。    永禾帝自幼为储君培养,行事举动皆是严谨细慎,举手投足大气果决,是人中龙凤里的伟岸英雄,为人虽也春风和煦,也始终难掩帝王威仪。    襄王则不同,一改其兄威仪俊朗疏离,素来是春风化雨谈笑风流,京中百花竞逐的蝴蝶也是出了名的。皇帝不立后宫,不少朝臣之女便更是紧盯这位襄王不放了。    皇帝看着襄王,心中丝丝缕缕的痛楚又四处弥散开来。  阿紫她……对元修究竟是如何作想,他已经无法获知了,明白她心中从来只有他一人,可是身为帝王的他此时在比自己年轻了十岁有余的襄王面前变得不再自信。她与襄王年纪相仿,而自己却比她大了许多,一如长兄模样。自是如此,她当真没有对襄王动过心吗?    “近来朝中事务良多,襄王如今归京,何如助朕一力”看似是商量语气,而实际已经容不得襄王拒绝了。  太后和阚武攸具是眼中露出惊讶,唯有襄王始终面无异色,只是听皇帝说完后,身形向前一倾,看似就要推辞,“臣……”    太后见状,气愤神情一瞬间闪过,打断了襄王“皇上,襄王素来参政甚少,如今突然任于朝恐有不妥,何如让襄王先与丞相习政三月”话落,太后朝着阚丞相装作不经意地点了一下。    阚武攸也随之开口,“臣以为然。襄王如今久居京中,朝中之事可渐涉一二。”    襄王从头至尾只是沉默地站着,宛若与己无关一般,看着太后和丞相终是妥协了。  永禾帝瞟了一眼面无表情之人,遂也开口道,“既如此,襄王便随丞相习政三月,及期满再议入职。襄王以为如何?”    “臣授命。”恭恭敬敬俯身合手,公孙珞何时在皇帝面前如此守礼过    皇帝看了心中又起不虞,长兄如父,他为其兄,如今这副模样永禾帝也不禁悔恨自己当初对亲弟的纵容,若不是此,事情该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吧。    永禾帝无心再待,便向太后告辞回了。太后也无可奈何,看着皇帝踏出宫门的背影叹了口气,有些事的确难再回头了。    像是耗尽了心力,她也没有多少精神再维持下去,顺口答谢了丞相,扫视了襄王,也转身入了后殿休息。    阚武攸眉间紧皱,自是不愿再轻易放走这浪子,遂是尾随着襄王一前一后出了宫门,一直跟到了襄王在京中的府邸前。    公孙珞下车,看见丞相一言不发板着脸还跟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丞相放心吧,元修此次不会离京。”    此话一出,阚武攸脸上表情未变,也不看面前人,拱了拱手,“襄王殿下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望莫让太后和陛下失望才好。”    公孙珞见他不信自己,也不再多做承诺,笑笑道,“丞相不如入府与元修同饮两杯”    那板着的脸一瞬便生出了裂纹,怒气稍上眉头,又将将压下,阚武攸看向襄王的眸色更是严寒三尺,毫不客气,“襄王豪气,老父无法可比,还是回府为好。告辞。”  不愿再多瞧这人一眼,甩手便转身离去,阚武攸自是气极。当年先帝在时,他本是永禾帝和襄王的太傅,二人一母同胞,具是天资聪颖,帝王家的出类拔萃,可是实在是难以琢磨为何兄弟二人竟是截然不同的脾性。    果真是龙生九种。阚武攸不禁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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