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府的坐标在京都东部的句芒区,都城共分四个区,以四季之神命名,每个区又分九大坊十八小坊,均以神话传说中三十六洞天与七十二福地之名命名,燕府所居的坊叫做若耶坊,三品官的府邸,面积长度直接霸街,街对面也是一官家,这街就成了两家人的私有之地,街名叫柳长街,盖因街两边种的皆是高柳。    燕府在街北,三间三架的黑油大门,门上锡环雕飞燕,红墙碧瓦金字匾,受神杉影响,京中建筑风格多高大阔朗,用漆着色也十分张扬,然而亦需按等级划分,譬如皇亲国戚家的主建筑,要用红漆黑瓦金脊,漆是朱红色的漆,脊是赤金粉的脊,瓦也不是一般的瓦,是特制的黑琉璃瓦,烧钱得很。    再譬如官邸,规定色为正红色漆、薄金色脊和碧琉璃瓦,这是基于正门和正堂主建筑的规定,其余的房屋院落就随你大便了,你整成茅草屋都没人管你。    等级再低些的就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了,只要不逾越前面二者,随便你怎么装修,而士人多喜白漆乌瓦,因为看上去十分清雅有X格,商人通用红漆青瓦,天青色瓦和水灰色乌瓦都是灰陶瓦,琉璃瓦是不许平民用的,红漆则不许使用朱红色,所以一般都是泛着橙的水红色,至于农户和匠人,青砖灰瓦、土墙茅顶、木屋竹棚,尽可随意。    相较于正史,这个时代在礼制方面的束缚实已少得多,大家活得轻松愉悦,心情一好,生产力就高,生产力越高,想像力就越丰富,各种五花八门涉及各个领域的创造创新层出不穷,燕七就感觉自己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刷隐藏BOSS的过程,指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就冒出一个让她吓跪的设定,就比如……    比如入女学读书这件事。    本朝人没听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屁话。    本朝女人不识字连婆家都难找。    本朝男人挑媳妇的条件就是:知书达礼有内涵、通棋识画懂风雅、能歌善舞尤为妙、女红烹饪没得挑,若是再能骑骑马打打球,玩儿个打猎比个蹴鞠,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在本朝,男人不怕女人有本事,就怕女人没见识。不知哪一代皇帝挑起的浮夸攀比风,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并且变本加厉,男人拼事业拼财富拼权力,现在已经到了拼老婆的阶段了,不让女人读书学技能,带出去聚个会赴个宴,一开口全是“哎呦卧槽你个碧池今儿头上这金簪子挺【尸+吊】啊,足有八两金吧?!”“把你那得白内障的狗眼给老娘睁大了,这尼玛是翡翠簪!懂不懂懂不懂懂再说不懂别瞎BB!”——那还能不能让男人们好好说话了?    实则开明的掌权者认为,有文化,才能有眼界。有眼界,才能有心胸。有心胸,才能温柔、宽容、明理。比如温柔地对待丈夫,宽容地接纳妾室,明理地掌管内宅,如此,才能令男人没有后顾之忧地在外面大展鸿图,才能承担起相夫教子稳固家宅的重任,才能在陪同丈夫对外交际中令其颜面有光,增添助力。    所以你可以这么看:这个时代对女人进行文化教育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她们的男人。    嗯,因为这个世界是属于男人们的。    So,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要为男人们造福。    ——你别忘了这是封建社会,神杉再牛逼也不可能给你在这个时代实现男女平等。    基于以上原因,这个比正史上任何封建时代都要开明开放的朝代就涌现出了一大批被称作“女学”的机构,专门用来培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雌性优秀基因配对活体实验成品……好吧,是用来培养高素质的女性,供男人们挑选配对,结两家之好,互惠互利,皆大欢喜。    正史上杨家出了个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天下家庭便都颠覆传统,开始重女轻男。    在本朝,才女淑女永远都是皇室贵族官家豪门择媳的首选,于是民间便也兴起了“才女”热,只要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百姓人家,家中但凡有女,想尽法子也要供之入女学“深造”,将来“毕业”后若能说个有钱的婆家,娘家人的苦日子也就可以熬到头了。    于是天下女学,没有上万,也有八千。    女人很忙。    最忙的就是燕大太太,从进燕家门儿的时候起就为着争夺中馈大权跟燕老太太婆媳过招九九八十一回,有输有赢,也有了一定的成效,至少老太太终于肯放一多半的权给她,整个燕府上下连主带仆几百口人,成日里事摞事、活接活,从一睁开眼就脚不沾地的忙,一直忙到熄灯上炕。    入女学这么大的事,燕大太太也就忙里抽空打发了身边一个婆子过来二房同燕七说了一声儿,二月初二开学,从莲华寺回来的时候才告诉。    太太天天忙得不要不要的,一时间混忘了,那婆子跟燕七解释道,“总归女学里要用到的东西库里都有,太太说届时一式四份给几位姐儿一并备下,花不了多长时间,请姐儿安心。”    一式四份,除了燕七,今年要入女学的还有燕五燕六和燕八,姐妹四个年纪相差不了几个月,而女学的入学年龄通常在十一、二岁,男孩子要更早些,因为女人上学只是为了提高素质,男人上学却是为了搏功名挣前途的,紧张度和重要度都不一样。    女孩子在十二岁之前也并非什么都不学,通常有条件的人家会请了启蒙先生在家里教学,都是些最基础的知识,关键还是要先学会基本礼仪,文化知识却是不急,况且十二岁之前的孩子还算是彻头彻尾的“儿童”,最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情商未开化,玩心正大,亦吃不了枯燥学习的苦。    燕七也跟着在家里学过,她又不笨,两世为人,三岁开蒙,没道理古人小孩学得来她就学不来,因而琴棋书画女红礼仪样样都学了个八分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听说了要走出家门步入学校后也没有什么压力,打发时间呗,总比天天只许闷在屋子里空负好年华的设定要好得多吧?    二月初一那天燕大太太才让人把上学用品准备妥了送到了二房来,香樟木小书箱里按格子归类盛放着各式文具,丫头煮雨和烹云一边清点一边入册登记,燕七揣着手在旁边看,除了书箱里的笔墨纸砚之外还有一架琴,一副围棋,一套画画的颜料,甚至还有一张小弓一袋翎箭。    骑射是女学的必修课。    听说本朝的开国皇帝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起于草莽,结发之妻亦即后来的开国皇后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在一场场惨烈的征战中,与皇帝并肩杀敌,几次三番替皇帝救急挡灾,皇帝感念皇后的情与恩,定国后制订各类法典规章时便拟了这么一条:本朝女子,凡皇戚官眷,只要入女学,必修骑射;平民女子,修骑射可免定量税赋,以此纪念开国皇后的同时,也争取能做到文能相夫教子武能上马杀敌——全民皆兵,是定国初期四夷不稳的重要战略方针。    当然,后来本朝国力日益稳固强大,周边的敌对势力已成蚍蜉,除了偶尔兴些小风浪之外再难撼动中原这棵大树,女子学骑射已经不再是一种职责,而逐渐成为了一项高档次高素质的运动乃至雅事。    除此之外还有林林总总十几门学科,吓得燕七一跪再跪,找她来聊天的燕八姑娘还给她总结了一下女学设这些学科的意义:    喏——    文化知识要学,因为这是调.教内在。    行止礼仪要学,因为这是调.教外在。    琴棋书画要学,因为这是传统四艺。    女红烹饪要学,因为这是为妇本分。    理家算账要学,因为这是作妻责任。    歌舞骑射要学,因为本朝尚武,皇帝好乐【yùe】。    香道茶道花道,均需涉猎,因为此乃雅事。    所以大家要为做一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完美官太太而努力学习唷~○(* ̄︶ ̄*)○~    开学前一天晚上,煮雨很奇怪自家姑娘为什么跪着睡觉。    二月初二龙抬头,天下书院统一开学的好日子。    这个朝代学校的学制直接让燕七瞠目结舌了,特么这里居然也有寒暑假,寒假从腊月二十八放到二月初一,为了让大家在家过年;暑假从六月初放到六月底,为了方便平民家的麦收期以及富人家的避暑期,当然,各地根据进入麦收期的不同相应的放假时间也有不同,但天下书院,统一在寒假过后的二月初二和暑假过后的七月初一这两天开始新学期始终是固定不变的。不同的是新学年是从寒假过后的学期算起,二月初二就是新生入学日。    确定这本没有穿越前辈刷过么?    早上六点钟的光景,燕七就醒了,顺便叫丫头们起床……    烹云煮雨沏风浸月,四个丫头一个比一个能吃能睡。    主仆几个不紧不慢地洗漱穿衣梳头,还抽空逗了会儿月洞窗下挂的鹦鹉,这鹦鹉是燕大老爷送燕七的十二岁生辰礼物,本命年嘛,还亲口赐了个名字叫“绿鲤鱼”,因为鹦鹉毛是绿的,至于为什么叫鲤鱼,那就只有这位脑回路与常人不在同一次元的燕大老爷自个儿心里清楚了。而鹦鹉绿鲤鱼也是只脑回路不同常鸟的鸟,这位倔得死活学不会说人话,倒是不知跟哪儿学会了几声驴叫,自此后燕七这院子里时不时就崩出一嗓子驴吼,搞得外头下人都在猜测绿鲤鱼与鲤鱼与驴之间不得不说的关系。    收拾妥当,把该拿的东西拿上,由煮雨背上装文具的小书箱,大件的用物则由个婆子负责捧着,跟在燕七屁股后头出了房门。    燕府除了老太爷夫妇外一共四房人,每房占据一座五进的宅院,二房所居的宅院唤作“坐夏居”,夏季的三个月中安居不出,静坐修禅,称为“坐夏”,其时正当雨季,因而又称作“坐雨安居”。听说这院子原本就叫做坐雨安居来着,是起名狂魔燕大老爷起的名——他那院子原叫“抱春笑居”,后来可能是因为燕老太爷觉得大儿子起的这名字实在太特么浪了,逼着去了个字,改成了“抱春居”,所以坐雨安居也只好相应地改成了“坐夏居”。    五进院正当中的第三进院是燕二老爷夫妇的居处,燕七住在后头的第四进,燕九少爷住在第二进。燕七带着煮雨和婆子从东边穿堂穿过去,一直穿到了第二进院,燕小九同志也要上学,男孩子入学早,燕九少爷九岁入学——九岁之前在家里由燕老太爷亲自启蒙,如今已有了一年的学龄,开学后就要上“二年级”了,比燕七还高一届。    燕九少爷的院子制式同燕七的院子是一样的,正面三间上房,两侧厢房游廊环绕,一水儿的白墙乌瓦,整个坐夏居皆是这样的士人居风格,尽管它的主人是个舞刀弄枪的武将。    燕九少爷的院子里没有种着任何植物,却在墙上地上嵌满了各种颜色的雨花石和碎云母,晨光漫洒下来,折射出星星点点七彩斑斓的光。    正房的门楣上还有块匾,上面写着“有块匾”三个字。    蛇精病。    “爷,姑娘来了。”早有眼尖的丫头从上房镶玻璃的雕花黑漆木窗里瞅见了燕七,连忙出来打帘子,“姑娘今儿个早,九爷才刚收拾妥。”    “不进去了,我在外头等他。”燕七立在七彩斑斓里,穿了符合生理年龄的奶黄色的衫子奶绿色的裙儿,上头绣着杏花天雨一枝春,乌黑的头发绾了双髻,插了几枝做成杏花式样的珠花,很有几分暖春的气息。    燕九少爷从房门里慢悠悠地迈出来,青衫直裾,腰束墨绦,黑发绾作书生髻,系一幅青巾,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家教良好的仪态,然而嘴里却只随随便便冲着燕七道了声“早”。    燕七也随随便便回了一声,坐夏居的仆人们早对这姐弟俩的言行见怪不怪,反正这俩从小就都这样,也不造跟谁学的。    好在从今儿后就都要去上学了,不知能学成个什么样儿回来,那学里可不简单,官太太们的预备役,那就是一个小社会,所有的同学就是将来要打交道甚至与之敌对争斗的对手,女人这一生真正的战争,这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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