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予没告诉妈妈乒乓球的事。 余予妈妈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余予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的焦急和大哭。余予妈妈心疼又自责。 余予最近是真的想上学了,也不尽然是和陈楠西的约定。 偶尔余予在妈妈办公室门口的走廊站着,看着许多背着书包笑着的同龄人,隐隐有些羡慕。 她也渐渐能静下心来自己看不少图画书,却因为不会拼音识字有限,有时候没法自己读故事书。 她觉得她现在对知识特别渴望。 想和他们一样每天背着小书包开开心心地上学,坐在教室里一定很幸福。 余予再一次和妈妈说起上学的想法,妈妈没有惊讶。 余予妈妈带着笑意看着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平时图画书和睡前故事的熏陶,办公室断断续续的知识学习没有白费。 余予妈妈的设想就是让余予玩够了,自己主动地感受到对学习的渴望,这样她的童年能更快乐,学习也不会太痛苦。 余予保证自己一定会认真上学。余予妈妈很快答应了。 4岁半的余予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学校。 而让她开心的是,陈楠西是她的同桌。 其实这是学前班整学年的第二个学期,余予和陈楠西算是半路插班。彼时二小还并不是小城最好的小学,办手续没有很复杂。 真当余予站在教室里自我介绍的时候,有着时隔几年终于再次上学的恍惚感。 余予说完自己的姓名,想了想又絮絮叨叨和新同学们分享她平日的爱好,听故事、看图画,诸如此类。 陈楠西报上自己的名字就径直下台坐到余予身边。 余予咬咬舌头,怎么自己就总忍不住说这么多,像他这样多酷。 “你平时都听什么故事?”陈楠西用手肘撞撞她。 余予笑笑,原来自己在他人眼中也可能很酷。 “我可以讲给你听呀,我都记住啦,还有很好听的音乐呢。” 陈楠西看着她点点头。 余予本来担心自己会跟不上学习进度,毕竟拉下一个学期的课程。 但她发现学习并不难,学的汉字和算数她基本都会,妈妈或者办公室阿姨都教过她了。 偶尔有难一些的算术题不会,余予就一个一个数指头。 陈楠西在一旁一边嘲笑她,一边教她快速心算。余予对于他快速算数的能力很吃惊。他耸耸肩,学过而已。 余予更加激起了学习的热情。 余予妈妈好几次偷偷在教室窗户外观察余予,见她小脸严肃认真地看着讲台,十分满意地走了。 不过余予还是和在幼儿园一样,午休很困难。 学前班的午休是趴在课桌上小憩,硬硬的桌板硌得手肘生疼。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意味着她拿不到小红花。 她第一次觉得小红花制度如此不合理。所有人必须在同一时间安静地睡着,这样的强制让她很难受。 陈楠西倒头就能睡,余予眼睁睁看着他睡觉拿的小红花比自己上讲台写汉字还要多,很愤愤。 但介于他经常会把小红花送给她,她决定原谅他。 陈楠西见她每次盯着小红花看很久,想起幼儿园的时候她也是如此。 六一儿童节很快到了。 这是余予第一个在学校过的儿童节。 县里三所小学今年决定在县露天体育场联合举办庆六一活动。学前班的儿童们要出一个节目。二小学前班一共就三个,基本一半的同学都被选去跳群舞了。 陈楠西一开始很拒绝,看余予十分兴奋,撅撅嘴还是跟着去了。 排练了一个月,余予和陈楠西画着猴子屁股的腮红妆就上了场。 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余予,有了第一张和集体的合照。照片上陈楠西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微低着头,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大红唇。余予站在陈楠西旁边,肉嘟嘟地笑得很明媚。 从此余予发掘了自己的兴趣,妈妈帮她联系好学校的舞蹈老师,每周单独在排练室练习。 ********** 因为年纪小且半路插班的缘故,余予还得再读一年的学前班,陈楠西则是家里本就打算让他七岁上一年级,两人倒是又在一起做了一年同桌。 马上就升入一年级了,但余予最近有点不开心。 突然有一天,快放学的时候,妈妈带了一个叔叔来班上找余予。 那天天阴沉沉的,快要下雨。余予不喜欢阴天,这让她心情不好。她也没有拿伞,家就住在学校里,因此平时她都是自己上下学。她以为妈妈过来给她送伞。 余予不喜欢那个叔叔。 第一眼就不喜欢。 余予那时候还不知道眼缘这个词,但她明白,有时候第一眼就是单纯知道不会喜欢一个人。 那人带着眼镜,姑且叫他眼镜叔叔。 他比妈妈略高,下巴有胡子。让余予不喜的是,他上唇与鼻子之间还留了一小撮乌黑的两撇胡子。特别像《小兵张嘎》里心怀不轨的日本人。 让余予最接受不了的是,妈妈一上来就让她叫爸爸。 她怎么叫得出口。打死也不。 余予嘴唇紧闭,盯着妈妈不说话,又随意瞟了瞟站在妈妈身边的眼镜叔叔。 他尴尬地咳了咳,妈妈似乎也有些尴尬。 余予看着向眼镜叔叔略抱歉的笑容,心里有些难过,心尖尖发麻。 余予对这样的场面有些措手不及,慌张又讨厌。但她不希望妈妈难过,也不希望妈妈对着他笑。 只是嘴唇嚅嗫半天,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安慰妈妈,又不希望无关的人看见。 “哈哈,第一次见面,孩子还不习惯。” 眼镜叔叔笑着为自己打圆场。“慢慢来。” 妈妈点点头。摸摸余予的头,“回去上课吧。” 余予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转身,眼泪止不住地掉。她委屈。 妈妈竟然会为了这样的事在放学前不久找她。还没给她拿伞。 为什么妈妈会找叔叔。妈妈是想不要自己了吗? 越想越委屈,余予回到座位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忍不住抽泣起来。 陈楠西看着这样的余予惊慌失措。 他从来没有见她哭着的样子,她哭他心里也很难受。 他用小手擦掉余予脸上的泪水,眉毛拧作一团。“怎么了?” 余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爸爸去世了所以我妈妈给我找新爸爸? 这个叔叔看起来不好。 我不喜欢他。 我讨厌他。 可是我爱我的妈妈。 我想让她高兴,可是我做不到。 余予摇摇头。 原来有很多事情是没办法与人说的。 至少现在不能。 她第一次体会到内心的钝痛感,堵得慌。比乒乓球的意外难过一百倍。 陈楠西拍拍余予的背,等她哭累了,把今天拿到的所有小红花全塞给余予。 可是今天丝毫不管用。 这件事情很严重,陈楠西想。 后来的一段时日里,余予经常见到眼镜叔叔。 余予倒会称呼他一声“叔叔”,但心底对他总提不起好感,暗戳戳地想着等你露出狐狸尾巴。 眼镜叔叔有一个女儿,比余予小三岁。 六岁多的余予知道无法迁怒,善良心软的她对小妹妹凶不起来,温柔地带着她在草地玩,或是让她看着自己放风筝。 偶尔余予也会试着说服自己这位叔叔也许还不错,毕竟有个可爱的女儿,看起来妈妈似乎也比较开心。 是不是对妈妈还可以,我是不是不能太自私? 尽管余予心底依旧有隐隐的抗拒。 但余予没想到进展如此之快,她才和小妹妹见过几次。眼镜叔叔就提出要去余予的爷爷奶奶家吃饭。她很反感,一路板着脸。 奶奶偷偷把余予拉倒一边,问余予怎么想。 余予直白地表达她的不喜欢。奶奶和姑姑却让余予做个懂事的孩子,“你妈妈也是为你好。” 余予不说话。吃饭的时候倒没拆他的台。 他见余予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好转,和余予爷爷奶奶也相谈甚欢,高兴地喝了不少酒,脸上有些醉意。 余予心底冷笑。 余予听姑姑说起过,她自己的爸爸从不抽烟喝酒,她的爸爸永远一回家就“予宝”的叫着,寻找她的身影。 余予和妈妈说她想回家。 毕竟女儿最重要。天色也晚了,妈妈没犹豫就带着告别。 那人正喝得高兴,被打断似乎有些不满。 “你可以继续喝,我和妈妈要先走了。”余予很冷淡。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我送你们走。” 余予直接回绝。 他倒是会说话,一顿饭就把爷爷奶奶哄得很高兴。爷爷奶奶竟也帮着他说话,提议让他送她们回去。 “我不要你送,你喝你的酒吧。”余予语气更加生硬。 奶奶不赞同地看着她,“余予,怎么说话呢。” 余予很委屈,又忍不住要流泪。直接拉起妈妈就往外走。 她走得很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们。 他们都是坏人,都是大坏蛋。 余予一个人想念爸爸。她一个人在风中哭泣。她拉着妈妈的手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余予不知道他们都怎么了,怎么能,怎么可以如此迅速地接受一个人。被顶替的还是自己儿子或者亲哥哥。 余予和妈妈在昏黄的马路上拦车。 那时小城的主要交通还不是出租,是烧柴油的绿色“慢慢游”。冬天的时候还会有冷风灌进来,但因为天然通风,从来不需要担心晕车的问题。 妈妈正想和余予说话,那人追了上来。 抓住余予和妈妈的手。 余予想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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