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算是勉强和和气气吃完。  等余予妈妈帮忙收拾完碗筷,余予和宁宝没打几盘游戏,妈妈就拉着她告辞。  前阵子刚下过雪,街上还很冷。年三十夜里,正是各家团圆的好时候,街上零零星星没有几个人,只有提着烟花或是大红灯笼匆匆忙忙赶回家的行人。    小城年味倒是浓郁,街上人行道挂满了大红灯笼,整整齐齐,红红火火。  从余予奶奶家出来,拐过老桥头,梧江缓缓在桥底流淌,静静地,有些清冷。大红色灯笼倒映水中,增添几分暖色。    妈妈牵着余予的手回家,怕余予冷,两人手掌紧握,揣在同一个手套里。妈妈的新手套,带着母亲的温度。  “红灯笼真好看啊!”余予看着满街的红,忽而扭头,“妈妈我们也买一个灯笼挂家里吧?”  余予妈妈迟疑几秒,“是很好看,但这么多灯笼在街道更好看。”顿了顿又说,“这么大的灯笼挂我们家门口,不大合适,而且呀要买就要买一对的。”    想来余予是真喜欢灯笼,每年元宵佳节大大小小的纸灯笼、塑料硬壳电灯笼已有不少,孩子喜爱的玩具,妈妈尽管手头紧有时也会尽力满足。  但就单身妈妈带着女儿两个人住着的家属小间,需要什么年味浓郁的大红灯笼呢?何况单身妈妈养活孩子本就不易,哪里还有更多的钱去买一年仅在门口挂一次的大红灯笼?  那时的余予不知道这些,她在母亲的保护下,觉得自己的生活与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反而她很满足,和妈妈在一起就很幸福。    余予倒没再纠缠,大灯笼挂在小小的家门口的确不够好看。不适合,妈妈说得没有错。小灯笼自己又有不少,余予没好意思再跟妈妈提。  一路直走到小城中心十字路口,一下子热闹起来。路边已经有人开摊,码放着种类多样的爆竹烟花,老板不断从不远处仓库里往外搬运。要是往右拐,还能看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路边支着一盏明亮小灯,握着一只毛笔,笔力苍劲地写着对联,手边摆着一盘墨汁。余予望过去,能分明地瞧见老人瘦削有力的手指和专注的神情,仿佛周围嘈杂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余予不禁被吸引过去。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余予看着老人落下最后一笔。老人放下笔,等着字迹干透。    余予觉得老人毛笔字真好看,软软的笔尖却能写出如此有力的字,打心底里佩服。  余予回头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妈妈我们买对联吧?”  “是春联。”妈妈言语带着笑意,“你挑一副吧。”    “那就要爷爷刚写的这个吧。”余予指着老人家桌前还未干透的红纸。  老人家却摆摆手,指了指身边关着的门面,余予这才发现整墙都是不同的春联。  “小妹子挑这里的吧,也不剩太多了。这个点卖得差不多了。”说完,老人家看了眼满墙的对子,拿起一副到女孩面前,“这个不错?”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盈天下万象更新。”    余予虽然并不认识“盈”字,却也大概知道春天百花齐放,福泽天下,万物更新是不错的兆头。  有着求知欲的余予还是指着不认识的字向妈妈求教。  “盈,充满的意思。”妈妈笑着看着余予,向老人家点点头。老人热情地找大红塑料袋子小心翼翼地卷好装起来。  “啊,就是福气布满天下的意思?”余予扑闪着大眼睛望向妈妈,妈妈笑着点点头。  余予笑得眼睛弯弯,“谢谢爷爷,新年我们都福气满满!”  余予嘴甜,向来能和老人聊上几句,大过年的,讲几句祝福总是讨人喜欢的。    老人笑着对余予点点头,“回去守岁啦!我也回去啦!”  余予接过老人递过来的春联,跟老人道别。正巧老人的家人来接他收摊回家。    余予看了眼旁边的烟花摊,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一眼。  妈妈注意到余予的动作,“想要吗?”余予又忍不住看了眼,犹豫了。  “那就去看看吧。”妈妈牵着余予走过去。  余予是想放烟花的,但她知道并不便宜。往年在奶奶家守岁,叔叔买烟花会花不少钱。  “还是算了吧妈妈,好像蛮贵的。”余予犹豫地瞥了妈妈一眼。  “我们可以不挑那么贵的。”妈妈不再给余予犹豫的机会,拉着她来到摊位面前,老板刚刚气喘吁吁搬完最后一批货。    “这种放出来很好看。”老板指着余予面前包装精致且较大的烟花筒。  余予粗略地扫视摊位上的各类烟花,询问老板另一较远处较小烟花筒和他推荐烟花的价格。果不其然,余予指问的价格便宜不少。  “选一个吧?”妈妈对余予说,昏黄的路灯下,妈妈的剪影映在摊位的烟花盒上,余予在挑选时能看见妈妈碎发影子晃动。  余予摸摸精致的大烟花筒,又拿起小烟花筒,在手上翻转查看。余予想了想,虽然不舍,依旧抬头看着妈妈,“要不还是不买了吧,我们两个人还放什么烟花呀?”    严格算来,这是第一次余予和妈妈两人度过的新年,以前几乎每年余予会在奶奶家留宿,过几天妈妈再过来接她。  奶奶家小孩子多,过年的气氛是浓郁的。小孩子一闹腾着放烟花,几个人就倚在窗边,看着叔叔笑着点燃导火线。有时他装作吓唬小男孩,手中的烟花筒一歪,待看清,却是根本没点燃。几个孩子吓得直拍胸脯,见是虚惊一场,又围在叔叔身边打打闹闹。偶尔姑姑们看见这一幕,总是少不了说几句。  这么大个人,吓唬小孩子作什么。  叔叔倒是不在意笑笑,很快点燃烟花,拿着烟花棒伸出窗外。大家就站在窗边看着夜空中烟花绽放。胆子大的几个男孩子,嚷着要拿着烟花棒。余予心痒想尝试,但是又有些害怕烟花发射后推力足,没能稳稳拿住,偏转方向可是十分危险。  叔叔鼓励余予别害怕,他帮她一起握着。慢慢地余予自己拿稳,也不再怕。    余予是喜欢放烟花的。  余予觉得烟花太热闹,适合大家庭一起折腾嬉笑。许是在奶奶家往常热闹的烟火气足,她莫名感到两人放烟花有些孤冷。  她想起晚上在饭桌上的对话,又看了眼妈妈,其实与妈妈两人的新年,一起度过就足够幸福。    “两个人也可以放烟花呀!一样可以过高兴的新年。”妈妈语气轻快。  妈妈看着余予纠结的小脸,直接拿主意。“那就要这个吧。”  “好嘞,过个好年。”老板把余予手中的烟花筒用塑料袋包起来。做了单生意,喜气洋洋。除夕夜,陆陆续续会有人跑出来买烟花,每年不乏没有提前充分准备的人。  “过个好年。”妈妈拉着余予往家走。  余予接过妈妈手中的塑料袋,脸上掩不住的兴奋,抱着烟花筒喜滋滋地回家。    回二小的路上依旧没什么人。  一路上分外安静,只有昏暗的灯光陪伴。    家属楼亮着灯的房间也不多,三两而已。  余予若有所思,“大家都回老家过年去了。”  “可能是。你也刚刚从奶奶家回来呀。”妈妈拉着余予的手上楼,楼道的灯又坏了,只得借助手机屏幕幽暗的灯光。    摸着冰凉的楼梯铁扶手,余予和妈妈在幽幽白光中踱上楼。  回到家,余予才发现手指上抹了一层灰。南方冬天,水亦冰冷,余予在水龙头下飞速地过水,冻得发红。走回客厅,妈妈招呼余予一起去走廊放烟花。    余予不敢点导火线。  她看着妈妈,“我不太敢点火,妈妈你敢吗?”  妈妈拿出一根烟花筒,架在走廊的水泥台上,“试试看。”  余予跑回客厅,在沙发柜里翻出停电时用的蜡烛袋,里头有打火机。她又哒哒地跑回走廊,把打火机递给妈妈。    妈妈抿着嘴,撕开导线附近的包装纸,捋直引子。打火机凑上去,点火,迅速拿开。没点着。再次凑上去点火,绿色的引火线嗞嗞地响着。  妈妈拿着烟花筒往外伸出去更多,稳稳地架住。  余予高兴地拍手,兴奋地大叫,“着了着了!”    第一发烟花从手中冲腾出来,在夜空中绽开。没有繁复精致多彩的花色,只是简单明黄,但余予觉得,足够好看。  妈妈看着余予,笑了。  余予双手扶着烟花筒尾,专心地看着烟花一次又一次的迸出炸开。    校园里没有人,只有她与母亲两人放烟花的热闹。  天气虽冷,偶有凉风,余予看着眼前的明黄,忽而心生安定舒适的满足。  仿佛世界只有她与母亲两人。    她与妈妈两人一起度过的新年,一起放过的烟花,余予记得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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