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了不同的路,总归会各忙各的。    胡妞儿忙于挣钱,宫择杨则忙于学习,不管是不是真学习,形式上,是真的在学习。每两礼拜放一次假,改为每月放一次假。    胡妞儿每月见一次宫择杨,每次见面,好像得热半小时身,才能重新熟络回来。    时间和距离,真的能让两个人变生疏。    但是这种生疏不可怕,因为你很清楚地知道,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最可怕的是心和心的生疏。    明明是天天面对面的两个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陌生,却又无能无力。    胡妞儿退学后,宫择杨的同桌就成了未定。班主任专门没安排人,就等着胡妞儿还回来的一天。    在此期间,宫择杨邀请郭木兰过来坐,郭木兰每次都以“老李会有意见的”回绝,这个理由无可厚非。    然而预留了半个学期后,班主任真要安排人了,当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横扫大家的时候,郭木兰还刻意把头埋低了,最后,班主任把空座调给了举手的一个女生。    事后,郭木兰解释说:“本来就有你和我的流言了,我在这枪口上当出头鸟,我不成老李的眼中钉了吗?!”    这个理由也占理,也算无可厚非。    郭木兰就坐宫择杨的前排,低头不见抬头见,其实和坐同桌没啥距离区别,但郭木兰的同桌是胖子,胖子极尽其能地招惹郭木兰,而当郭木兰有了回应,一来一往就成了互动。    再普通的互动在宫择杨眼里也成了暧昧,何况,也并非都是普通的互动。    宫择杨不好过,时时如坐针毡。    高二上学期第一次返校,也就是开学后的一个月后了,宫择杨最后一次主动找郭木兰同路骑车上学。    郭木兰家的狗已经能认识宫择杨了,见了宫择杨没吠,还上前摇了尾巴。    宫择杨想在门口叫郭木兰来着,后来不知什么勇气唆使来着,踏进了大门。    郭木兰家的院子不大,在屋里头说话只要不刻意压着声,站在院中央能听得一清二楚。    郭木兰妈妈的声音,传出来,说:“那女人向你打听宫贺?”    宫择杨当即止步,本能蹲身下去,和脚边的狗平齐平高,宫择杨上手摸狗,借着逗狗,耳朵支起来了。    郭木兰爸爸:“问得还挺上心!”    郭木兰妈妈:“打听啥了?养小三逼死老婆的事儿?”    郭木兰爸爸:“没有,就问宫贺这个人咋样?”    郭木兰妈妈:“你咋回的!”    郭木兰爸爸:“我说不赖,我还能咋说,我又不知道那女人根底!”    郭木兰妈妈:“这都第几遍租你车了,你还套不出点底细来!”    郭木兰爸爸:“你以为人家跟你老婆舌似得,家长里短都往外端?那女人肚量深着呢,头一次包我车那会儿,老在破庙转悠,我就约莫她丢的不是东西,现在才吐口说丢的是娃!”    郭木兰妈妈:“哎,你说会不会真是和宫贺瞎搞搞大了肚子,黄花闺女搞大了肚子,不得已生出来,只能‘丢’啦?!”    郭木兰爸爸:“没凭没据别瞎说,——不过也难说!”    郭木兰妈妈:“回头我见了宫贺他们村的人多问道问道,宫贺到底藏了多少破事啊!”    郭木兰爸爸:“打探点正经的吧!能帮那女的找着了,听那口气,她能送套楼给你!”    郭木兰妈妈:“那你赶紧张罗啊!——哎,我跟你说,你心里再小看这种女人,脸上别露出来,咱还指着——”    听到这里,宫择杨心满得已经不行了,宫择杨拍拍狗头,起身,当即转回身出了大门。    宫择杨没走,推着自行车到村口主干道的岔口处蹲守上了,说不上什么心理,宫择杨没给郭木兰打电话,足足死等了两个多小时,郭木兰睡眼惺忪地骑车过来了。    见了宫择杨,惊大过于喜。    很慵懒地表示了一下意外,郭木兰说:“还知道等我啊?!”。    宫择杨反问:“你还知道返校啊!”    郭木兰说:“怎么跟我爸妈说话一个口气,烦死你们了!”。    宫择杨看了一眼郭木兰,口气没减弱,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胡妞儿在,你能是全年级第二名,胡妞儿不在了,你打算后退到多少?!”    这句话刺激到郭木兰,郭木兰焦躁了,冲宫择杨喊:“你等我就为找我不痛快?!”,郭木兰气急败坏道:“我觉得我学习是小事,我觉得咱俩的关系该说道说道了!”    宫择杨质问:“你变了,对吧?!”    郭木兰矢口否认:“我没变,只是胡妞儿走后——”,    宫择杨打断,直问:“咱俩的感情,扯什么胡妞儿?!”,    郭木兰激动着说出实话,说:“没有胡妞儿比对,你对我再好能有什么用?!”    宫择杨当下就被这句话震惊住了。    宫择杨盯着郭木兰,足足盯了十来秒,郭木兰被盯得没了底气,别开了头。    宫择杨转身,跨上自行车,独自上路。    到校后,宫择杨找老李,耍赖皮胁迫老李调座位,坚持要调到最后一排。    这一周的前三天,宫择杨独自坐在后排,以睡觉为生。    第四天开始,实在睡不动了,痛苦的心境也有一些麻木,能够回想和郭木兰的点滴了。    “没有胡妞儿比对,你对我再好能有什么用?!”这句话,细思极恐。    周五下午,学校宣布放假,中秋和国庆合并了,能回家三天半。    放学铃声一响,教室里呼啦一下都往出涌,宫择杨被同学弄醒,迷迷瞪瞪还发着癔症,教室里的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郭木兰磨蹭着没走,等最后一个同学离开,郭木兰走到了宫择杨座位前。    郭木兰说:“一起走吧,坐我爸车!”。    宫择杨没抬头,回:“不坐!”。    郭木兰依在桌边,给宫择杨一个背,说:“我已经低头了,你还要怎么,你没完了?!”    宫择杨没作声,郭木兰再说:“我知道你怎么想我,我觉得你想错我了,我和胡妞儿的竞争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你也不是牺牲品,我没有利用你,我对你是真的——,只是,现在不是咱们小村里了,平台大了,想法就不一样了,这是人之常情!”    宫择杨出声,说:“没听明白!”    郭木兰转过脸,用痛苦的神情和柔弱的语气,替自己开脱,说:“你对坐驴车不介意,我就是介意;你拿那个铝盆到处要饭,我就是看不得,你真当自己是化缘的啦?!”    其实听到这儿,宫择杨差点噗嗤一声笑了,然而郭木兰总结道:“咱俩三观不合,真的是三观不合,我追求的和你追求的不在一个层次上。”    宫择杨在心里冷笑,直接发问:“你觉得胖子很上档次?!”    郭木兰显然一愣,措词着说:“做事说话比你有头脑吧?!”    “他那些头脑我觉得恶心!”宫择杨剑拔弩张了,简直气冲牛斗,宫择杨秉着气,说:“你觉得受用,你自便!”,    然后刻薄地加一句:“说实话,那猪头,我看看都恶心。”    宫择杨没想到,门口就站着偷听话的胖子,郭木兰面向门口,应该是看见了,眼神忽悠一下都变了。    胖子缓缓走出来,这么侮辱性的话,而且当着郭木兰的面,胖子逼也被逼到反抗的地步,胖子要求宫择杨道歉,俩人呛呛几句,就动上了手。    胖子死死地把宫择杨压在身下,宫择杨除了嘴硬,一点回旋的力道都使不出,被压了差不多十多分钟,宫择杨心里窝着的火气被撩到最高,逮着起身的时候,宫择杨直接抓起座椅,冲胖子砸了过去。    还好知道分寸,没往头上砸。    胖子护着胳膊,疼到倒吸冷气,抖着声冲宫择杨道:“你等着,今天不把你打成猪头,老子就是孙子!”,撂下狠话,胖子瞟了一眼花容失色的郭木兰,“哼”了一声,走了。    郭木兰瞪宫择杨,急得跺脚,最后想起追胖子来,应该是替宫择杨说情去了。    宫择杨坐着没动,好半天没动,脑子空白了一会儿,又想了好半天事情,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想,最后想起来给胡妞儿发短信。    宫择杨发:“今天坐郭木兰家车回去,别来接我。”    与此同时,郭木兰也给胡妞儿发:“我拦不住胖子了,他召集了混混,宫择杨摊上事儿了,赶紧带他避开。”    胡妞儿正在学校街对面的粮油批发店里,往三轮车上搬白面。    接着短信,什么也顾不得了,跨上主家的电摩托车就往学校赶。    在跨上电摩托之前,胡妞儿从三轮车的工具箱里拿了一把改锥,放随身包里了。    别说摩托车了,胡妞儿没有学生证,人都进不去大门。    这会儿,打宫择杨手机,无法接通,胡妞儿再拨郭木兰手机号,连着打两遍,无人接听!    胡妞儿手抖得不行,两手合十思虑着,想到跳学校的墙头。    学校的后方有一个方便进出的小门,不管小门开没开,小门那一处的墙头不高,想法儿能翻进去。    就在胡妞儿翻墙头的时候,听到了打闹声,顺着声音,站在墙头上的胡妞儿看到了宫择杨被打的场面。    不在墙里边,就在墙外边,墙外边的一个旮旯角,四周也封闭,不上墙头还不好发现。    隔着一堵墙,打宫择杨就属社会行为了,学校没法儿追责!    所以,胖子豁得出去,没有后顾之忧,宫择杨被打得怎一个惨字了得!    刚开始,郭木兰还喊还叫唤,后来只得咬着嘴唇闭上了眼,不忍直视!    胡妞儿打了110,站墙头上张望,争分夺秒的时刻,时间像一把利刃,在心上跳动!胡妞儿一秒钟都等不急了,沿着墙头爬过去,跳了下去!    宫择杨被五六个人围在里头拳打脚踢,五六个人的双腿紧凑得水泄不通,胡妞儿喊叫,没人当声音听,胡妞儿闭起眼,手里挥舞着改锥,胡乱瞎戳,几下就戳出一条道,胡妞儿扑在了宫择杨身边,护住了宫择杨。    有人一摸大腿见血了,惨叫声及骂街声,崩裂!    胡妞儿挡在宫择杨前边,脸色白得吓人,两手合握着一把改锥,锥头上的血倒着流,顺着手腕处下来了,胡妞儿整个人抖作一团,但目露凶光,那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一种狠,不要命的狠。    这种架势,居然诈唬住了几个混混。    这个时候,警笛声有了,混混们受到了惊吓,作鸟兽散,胖子比谁都跑得快,而最后一个是拐着腿被驾着走掉的。    警笛声越来越响,像救命声一样,胡妞儿打了一个寒颤,改锥掉落在地,胡妞儿把手伸在土里胡乱擦了两擦,赶忙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宫择杨。    宫择杨勉强笑,说:“没事,我护着头呢,皮上的伤,没事!”    明明头上已经挂彩了,额头上,口鼻上,处处都是。血和着泥。    胡妞儿看着是真心疼啊。    再加上胡妞儿晕血,刚刚握改锥的手沾上血,胡妞儿要不是意念撑着,早就两眼一抹黑晕了,此刻,端详着宫择杨,各种情愫都来了,胡妞儿说不上来的难受,即刻就要窒息过去似得,心悸气闷,胡妞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儿,宫择杨看出异样,问:“怎么了你?!”,三五秒后,胡妞儿缓过劲儿来,随即眼泪咕咕地往外流!    郭木兰蹲在跟前,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胡妞儿把郭木兰探过来的手打开,冷冷道:“马上全校都知道了,他俩个为你打架,你风光了吧?如你意了吧?!”    郭木兰无辜样儿,柔声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这么说你?!”胡妞儿冷笑,突然咆哮道:“你勾多少个是够?你是□□呀?!”    郭木兰惊愕,随即反手就冲胡妞儿的脸甩了一记耳光。    胡妞儿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宫择杨帮打回去了,很响亮的一个耳光打在了郭木兰的脸上。    打过去之后,三个人都愣了。    郭木兰捂住脸,哭了,冲宫择杨说:“去死吧你!以后再也不要找我!”,哭着跑走了。    事后,郭木兰把这笔账都算在胡妞儿头上。郭木兰对胡妞儿的恨以及憎恶,简直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到后来,郭木兰百分之百地把握,胡妞儿就是那个被有钱女人寻找的十六年前被丢弃在破庙的女娃,但是郭木兰把事实烂在了心底,在爸爸念叨有钱女人又雇车的时候,宁肯家里失去经济上翻身的机会,郭木兰保持了守口如瓶。    郭木兰会恶狠狠又惬意地在心里发声:“胡妞儿你活该受苦!你活该倒霉!你活该!!!”    宫择杨在家躺了两周。    返校后直接由理科班转到了文科。进入文科班的头一天开始,宫择杨就开始埋头苦学。    真真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整整有一年半时间,“任何课桌以外的地方都是远方,踏出教室的地方都是他乡”。    学到这个程度,成绩不好都难。    当宫择杨成绩稳定在班里前五,全校前三十名的时候,郭木兰的名次以同样惊人的速度,退到了底。    好像是造化弄人一般,两年后,宫择杨上了211,而郭木兰名落松山。    宫择杨甩给郭木兰的那个耳光,成了两个人彼此的创伤,俩人决裂也是势在必然,与此同时,胡妞儿和宫择杨关系也有了微妙的转换,真的很微妙。    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更近一层”,也不是“更近一层”的反义“更远一层”,是说不明道不白的“突然疏远”。    明明宫择杨的心里更倚重胡妞儿,明明胡妞儿心里有了更大的期盼,但俩人却突然谁也不主动找谁了,默契地几近同步地知道了分寸。    这一年都忙,宫择杨一年回村十来次,然而和比邻而居的胡妞儿只见了三两次面,在这难得的两三次见面中,仅仅点头之交,话都没有多说。    明明俩人心中没有芥蒂,明明俩人的相交堪比战友,但就是突然表现的像生人般陌生。    人的情感世界里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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