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醒来,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我,吹得是冷风,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这是我自己调得,怨不得其他人。 床边的医生拿着一份病历,不知道在写着什么,但是他看上去很开心,连眉毛都是会笑的了。 是了,我今天要出院了。 呃,现在是几几年?我问着医生。 医生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低头,手在被窝里死死地抓住床单,掩饰:”我就是想算算我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这好不容易要出院了,我又在作什么死。 这半年我小心翼翼,装得快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我不在自言自语,不在胡言乱语,不再疯言疯语。 我活得好累却充满了希望:只要出了那道铁门,我就又可以去找他们了。 医生把病历卡交给门边的护士,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再说一遍,我是谁?” 我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莫鱼改成了尤医生。 我记得那是金护士。生怕他看出端倪,我又加了一句。 “回去按时服药,如果在看到那些幻觉,就给我打电话。”他好像是放心了。 我看着他走向房门,背影那样熟悉,不禁喊了一声:“莫……” 他站住回头:“怎么了?” 我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我想,我应该再也看不见那些幻觉了。” 我没有多少东西,简单的一个背包就是我所有的家当。 这半年,我把自己的东西扔了不少,到现在除了毛巾牙刷,两件换洗衣服,就没有了。如果我能回去,那些东西也没有什么用。 安静地跟在尤医生的身后,我低着头,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却每次在到达门口的时候被人拽回来。 也许,我也不想离开,毕竟在这里,我可以才能够安安静静地回忆着那些事情。 我记得,我是在马路上被车子撞倒了,然后来到这里。 我不明白的是,我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是车子撞倒的我,又不是我撞倒的车子。 到门口的时候,尤医生往旁边让了让,我终于不能再躲在他的影子里了。 中午的阳光照进眼睛里,刺目,眩晕。我眯着眼睛,才看清了脚下的路。 柏油的马路黑漆漆的,就像一片黑泽的沼泽。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世界奇妙物语》的小短剧,伸出的脚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我跟尤医生道了别,很规矩地沿着柏油马路,朝黑白分明的人行横道走过去。 这很正常吧。我却感到背后的目光有些灼人。 这里偏僻,没有什么车子,平素里也很安静。路旁的行道树已经很高了,枝繁叶茂。 我走到了马路对面,转过身,对着依然站在那里的尤医生摆摆手。 他面带微笑,很自然的和我道再见。 我尝试着告诉自己,这样的离别对我很好。 笑声从头顶上传过来,和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飞烟,不要爬那么高。 我抬头看着树枝上的少年:他光着双脚,踩在一根延伸向马路中间的树枝上,红色的舞衣轻盈地舞动着。 他真像红色的蝴蝶。 然后,他背后突然炸裂了,那声巨响吓得我一个哆嗦,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再看时他却依然完好,不同的是他的后背真的生出一双大红的双翼,周身上下也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红雾。 他看见了我,对我笑着,不说话,伸出涂了豆蔻的手指,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的,但是没有忍住,走了过去,仰视着他。 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偏偏头,是金护士。 她和晶晶真的好像,哭起来一样地难看。 我看着天空,蓝蓝的,红红的,黑黑的。 我曾经真得很认真地想过:我到底是谁。 然而,毫无结果,反而平添了几分头疼。 睁开眼睛,我看着手掌,手掌上有一道伤疤。 这是昨天才发现的。 这道伤疤横穿了真个手掌,时间也许不长了,所以肉色尚且鲜嫩。 房门打开了,女巫端着饭进来。 “好一点了吗?”她倒是关心我。 “恩。”我算是回答了她,“为什么这里有一道伤疤?” 她并不奇怪,仿佛这道伤她一直都是知道的:“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什么事情?”我问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是否正常,“你今年多大?” 这是一个什么问题?为什么关乎我的年纪? “三十。”我回答,讲了一个心里的最小数字。 她把碗递给我的时候,我看见她的手腕上有一根红绳。 事物都是两面的,红绳可以招鬼,也可以作为护身之用。 我接过碗,小口的啜饮着里面的粥。 “我们在山上发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她极力地回忆着,“你一直在喊着什么跑,不知道你是要谁跑。” “是飞言。”我纠正了她一下。 她怔了一下,随即说道:“你一直都记得这个名字。我们却不知道这个名字从哪里来的。” 我哦了一声:“那么,我能见一见莫鱼吗?” “寨主最近没有空。”她回答我。 “哦”我回答。 “你不奇怪吗?”她又是略吃惊。 我摇摇头。 大概我的沉默让莫鱼有些难以接受,他最后收拾了所有东西,看着我:“你到底怎么了?” “回答我,菁菁和他是不是在一起?”我问他。 “你怎么了?”他问我。 “你说,如果我不是真的,你们会不会也不是真的,可是你们明明和真的一样。”我几乎要哭。 明明我记得我过了很多世的。可是,为什么梦里的车祸却是这样清晰。 莫鱼摸摸我的头:“你是真的,这里只有你是真的。” 我是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我知道这只是敷衍。 我看着他们之后觉得时间都是不存在的了。 莫鱼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地:“你想起了什么?” 还是那句话:你想起了什么? 我看着他笑,笑得有点大,以至于他的眼神里都是惊诧,估计以为我疯了吧。 我不想理他。 三人成虎的道理谁都懂,所以我们都在避免这样的误会。 然而遇到,三十人成龙的时候,我们却会相信。 宁可相信有龙也不相信有虎,人啊,就是这么奇怪。 我坐好身子:“尤雨也好。莫鱼也好,我们谈谈?” 我、巫女、莫鱼 三个人做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三角形是最稳固的形状。可是,我们的心随时会崩塌。 我在等一个答案。 “我是尤雨。”斜对面的男人终于承认,“我也是遇见她才知道我是尤雨。” 我不给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想要从这些话里找出破绽。 “别这样看我,我死了,我确实是死了的,不过,你让我活着的。”他解开束袖,撸起自己的袖子。 那里有一道伤痕。 浅色的肉质如蜈蚣在他的手臂上攀附着一样。 我伸手去碰了碰,能感受到指尖的温度,我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是活的。 “其他人呢?”我问,“其他人是……” “不知道,”尤雨回答我的很简单,“我不知道。” 当你种下去把颗豆子的时候,终是希望它能够发芽的。 如果,豆子不发芽,你可能会随他去吧。 然而,当第一粒豆子发芽了,你就会很急躁,带着希望的急躁。 急到恨不得冲着那些还在装死的豆子们吼一声。 写信却没有人送。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七尾是边陲,所以不到一月就城破了。 我们被困在山上。 那么飞言和轩辕卓呢? 我问尤雨,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一声叹息。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飞言消失了。 先是菁菁,再是飞言,额……好像都是被我找到的人给带跑了…… 我坐在那里,就坐在城门楼上,看着远处的那些人。 我记得很多时候,当人们无计可施的时候,他们大多会选择跳楼,因为这个是存在最大存货条件的方式。 你们猜我看见了谁? 长生诶,还有谁记得那个小道士吗? 他也出来了,看上去没怎么变化。 “你想好了,跳下来,我们就是不是我们了!”他穿着黑色的道袍,也有几分出世的感觉。 我不想跳,我只想谈。 谈一谈,我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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