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唐祈，他不会说谎。”陆安歌淡淡开口。 陆安晓站起身抖了抖轻纱的裙边，背对着陆安歌轻声道：“大姐姐。陆安晓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陆家小姐。没她其他几个姐姐好看，又胆小，成日里只会躲在她娘的身后不敢出来。难得跟她正正经经说句话，也许她只会红着脸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儿来。” 陆安晓说：“大姐姐，我对不住她，她该有的，我一样儿也没能给了她。可我私心也想着，若换了大姐姐，或许倒还对得起。至少旁人在说起陆家小姐的时候，还知道一个唐家夫人陆安晓。陆家三小姐，原本就该如此。不能由着我，出了那么个没出息的。” 陆琅瑜一时语塞，半晌才抿了抿嘴角道：“三妹，是我对不住你。” “大姐姐何曾对不住我？我该谢谢大姐姐，了全了我的心思。”陆安晓从荷包里掏出临行前师傅给自己准备的蜜饯果子塞到嘴里，砸吧着嘴巴说道：“大姐姐，对于你来说，陆家是你可以骄傲恣意的资本，可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名头，反倒，还压得我喘不过来气儿。” “你这是揶揄我呢？”陆安歌好笑。 陆安晓温热的小手拉住陆安歌的冰凉，低声道：“大姐姐，唐祈哥哥是个好人，你知道吗？” “是，我知道。”陆安歌说。 陆安晓点了点头，凝眸递了个药包，交到陆安歌手上：“大姐姐，这是我师傅叫我给你的。我师傅说了，这药很是精贵，只此一副。因而，叫大姐姐不到万不得已，千万省着点用。他是没气力再配一副了。” 陆安歌嗤了一声，不屑道：“偏你师傅小气，要副子药粉都托人传这样的话来。改天我非得上他那儿，砸了他的药炉子，看他还心疼不心疼。” 陆安晓缓缓俯了身，笑意堆了满脸，应道：“那将晓，且与师傅等着陆三小姐。” 陆安歌一愣，半晌，微微挑眉问道：“姑娘名字是哪两个字？” “破晓而出的那个将晓。”陆安晓一字一顿。 “那就多谢将晓姑娘，辛苦跑这一趟了。”陆安歌庄重开口。 陆安晓起身，郑重俯身行了个礼：“三小姐客气了。应当应份的。” 陆安晓走后不多时，约莫已是有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候。随着一阵开门声，只听见有些踉跄的步子。 步子的主人跨过门槛儿，猛地停了下来，费力的靠在门框子上，看着此时眼前安稳躺在床上，依旧还盖着盖头的红装女子。步子的主人怔怔的站在门前，烛光下看的有些混沌。他不自觉的轻缓了一些动作，站在红装女子跟前儿定了许久。 “陆安歌？”唐祈不确定的叫人。 陆安歌方才坐的疲累，不自觉的竟是躺在床上睡着了。这会儿闻着声儿方才咕哝着应道：“嗯。” “你在的啊……”唐祈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扶着床边上坐了下来。抱着床头上的木柱子半眯着眼睛：“他们要闹新房来着。我拦了，说是，新娘子不好意思，把他们都给轰走了。他们还笑我，说是……我怕媳妇儿。” 陆安歌迷迷糊糊的，隔着跟前的红纱斜过眼来看他：“那你怕不怕呢？” “怕。”唐祈想了想：“我媳妇儿会打人，而且动不动就打我。一掐一个准。对了，她还爱瞪我，眼睛那么大，瞪起人来凶巴巴的。我挺怕的。” 陆安歌翻了个白眼摸索着坐起身，鼻翼间传来的味道让她不自觉蹙了眉头：“你喝酒了？” “嗯。”唐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被他们灌得。你知道的，他们，烦人。特别是时家的那个少爷，哄起来着他们一起来灌我。我哪儿……嗯，哪儿能喝那么多。这不就醉了。” 说话间唐祈看了一眼一旁披着盖头的陆安歌，忽然摇了摇头，一边凑到陆安歌跟前儿，一边咕哝道：“不行，我得先看看，你是不是我媳妇儿。” 陆安歌还不等反应过来说话，唐祈就半掀着盖头，一张通红的脸便缓缓凑了过来。一尺见方的盖头底下，陆安歌连推脱都来不及，怔怔的看着唐祈半眯着眼睛与她不过半个指头的距离。 一时二人静谧下来，陆安歌看着唐祈迷迷瞪瞪的模样儿，连他咽了一口唾沫的声音都听得清晰，甚至是他周身醇香的酒气。 “你，看够了没有？”陆安歌故作镇定，挑眉冷冷的瞥了唐祈一眼。 “没有。”唐祈认真的摇了摇头。 “那你看清楚了吗？”陆安歌耐着性子问他。 “看清楚了。”唐祈又点了点头。 “那你还不快帮我掀开！”陆安歌咬着牙一字一顿。 “哦。”唐祈连忙帮陆安歌把盖头掀了，一时间陆安歌不大适应的眯着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凑到陆安歌跟前儿咕哝道：“媳妇儿，你那胭脂画的有点儿忒红了些，我瞧着就像猴屁股一样。不好看。你还是不画好些。” “要你管！”陆安歌瞪了唐祈一眼。 唐祈怏怏缩了回去靠在床边上，酒气熏红了的脸木然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嚷嚷道：“哎媳妇儿，我跟你说，今天那小时家少爷，骗我来着。明明我喝了两杯，他说我就喝了一杯。还因为这个罚了我三杯，说我赖酒喝。我当时怕是也糊涂了，居然没反应过来，生把那三杯酒喝了。现在想想才觉得不对劲。” 唐祈一拍大腿很是愤慨的样子：“媳妇儿，下回咱们一起去吧。不要多，就轮着番儿的喝他。我不行了你上。我现在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咱们夫妻同心，喝不死他我！” 陆安歌费力的扶着头上的冠子，没听清唐祈秃噜着什么，只听着一句媳妇儿，忍不住蹙了眉头懒洋洋的开口：“别叫我媳妇儿，听着怪怪的。” “媳妇儿。” “我都说了，别叫我媳妇儿。” “歌儿……” “唐祈！” “你也可以叫我祈祈。我没关系。”唐祈一脸正经：“你是喜欢歌儿，还是喜欢媳妇儿？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祈祈。要不你也选一个。” 陆安歌愤愤的深吸了一口气，懒得再跟去唐祈计较。 唐祈本能的翘着腿抱着一旁的床柱子，当下有些怔忡。 陆安歌今天很漂亮。她头上的朱钗发冠是他给她选的。有金片烙制了的蝴蝶图案。陆安歌很喜欢蝴蝶。还有她面上，他叫人特地用金色的颜料沾了画上的那只蝴蝶，在左脸颊。当时她不情愿来着，死活不肯画，说是画了跟只蜂王似的。可是最重还是没熬得过唐祈楚楚可怜看着她的模样儿，绝望的闭着眼叫喜娘给画了上去。 唐祈他没有告诉她，从衣料到头冠，每一样，都是他精心画了，再求爷爷告奶奶的叫工匠师傅赶日赶夜的才给做了来的。京城里头独此一份儿。尽管那日，他状似无意的将东西放在她跟前儿一摆，昂头抖着腿说，这是底下的人给选的，店子里头最便宜的货。 陆老大笑他，他鼓着脸不情愿，说，最讨厌麻烦了。 想着想着，唐祈不觉咧着嘴笑了开来，回神的功夫就对上陆安歌一双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睛。上一次看见陆安歌这副模样儿的时候，他因着抓了只蛐蛐儿吓唬陆安歌，因此第二日在府中收到了陆安歌命人送来的一整盘油炸蛐蛐儿。 “那个……”唐祈当下清醒了一些，讪笑着从怀里掏了本书出来：“你看，我准备了这个。” “什么？” “故事呀，给土豆听的。” “哦？”陆安歌倚着身子靠在床边，照旧冷着模样儿：“那你讲我听听。” “成，我讲……”唐祈抬头怯怯的瞄了陆安歌一眼，清了清嗓子念道：“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 “这是故事吗？”陆安歌声音不轻不重的狐疑道。 “不喜欢吗？”唐祈涨红了脸，显得比方才更慌张了一些，又摸索着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另一本来， “那我还有这个，你等着……” “却说张生，自从十三日那夜里操琴以后，一晃三天过去了。张生整天盼望着小姐到来，他……” 那夜，唐家大少甘愿受罚，捧着张生那厮的故事讲了大半夜，半点不敢动弹，生怕吵醒了一旁与他一同席地而坐，靠在他身上的唐家少夫人。 “陆安歌，你睡着了吗？” “那我问你个事儿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还是陆家二小姐，如果你没有土豆。你还会嫁给我吗？” “陆安歌，你没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啊……你会嫁给我的，是吗？” “陆安歌，傅延东说他从你十三岁生辰那日起就想过与你成亲，可是我从没想过。我讨厌你总是跟傅延东一起拿我玩闹，讨厌你抢我的糖葫芦，也讨厌你给我戴一头的花儿。我爹说我是不孝子，可是我真的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那日看见你惨白着脸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如果你让我死，我也没关系。可是我不想你死。如果你死了，这世上还有谁能跟我一起玩笑呢。所以，假如这是你需要的，那让我怎么做都可以，我不怕的。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知道吗？” 成亲第二日，依着规矩，该是一对新人一同拜见府内爹娘的时候。陆安歌向来睡得浅，方醒了的时候，天刚蒙蒙亮。红烛燃了一夜，淋漓干透的烛液挂在灯杆子上摇摇欲坠似的，眼前的满目红帐让陆安歌有一瞬间的怔忡。回过神来再看，只瞧着自个儿倒是穿着昨儿的喜服，安稳躺在床上，一旁的唐祈，却是倚坐在床边上，亦是合衣的，却半张嘴睡得很踏实。 陆安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坐起身顺手将昨儿的放在一旁的盖头搭在唐祈的头上，一边凑到唐祈耳边冲他吹了口气儿，见他没反应，只是嗯了一声挠了挠脑门，转过头还想睡。陆安歌顺手便捏着唐祈的鼻子叫他呼吸不得，待唐祈终于嗯嗯啊啊的扑腾着半睁了眼，陆安歌这才松了手低声道：“小美人儿，天亮了，醒醒了，快给爷笑一个。” 唐祈隔着红纱似梦非梦的看向陆安歌，故作妖娆的一笑。抱着刚醒时沙哑的嗓音咕哝道：“爷，满意不满意？” 陆安歌看都没看唐祈，早光着脚丫子几步跃到床下，捡着一旁桌上的蜜饯果子吃，一边摇了摇头道：“不满意。爷且饿着呢，看不清。等爷待会儿吃饱了，你就站这儿，笑到我满意为止。” “哎。”唐祈嬉笑着刚要坐起身，却不想脖子上瞬间传来的酸痛，叫他不得不生生撑着床边顿在那里，笑容也当即僵了下来。 房外的丫头，正忙活着准备伺候唐家少爷与少夫人，一应晨起洗漱的用具，早早的就忙活了开来。一时，只听得房里头传来自家大少爷清晰的嚷嚷声。 “媳妇儿你轻点儿！” “唐祈你跑个什么劲，你越跑不就越疼了。我帮你看看，来来来。” “我不要！你快走开别碰我！” “什么别碰你！你看你疼的，我能不碰你吗！我都说了，你给我过来！磨蹭什么！” “过来就过来！你那么凶！” “不对你凶点儿你能过来吗！” “嗷！媳妇儿你干嘛掰我！你松开我！” “我就不松，你能怎么样？！” “媳妇儿……” 一时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二人院子的方向，死寂一般的静谧。过了许久，房内二人没了声儿，在唐府里头见惯了世面的老人也跟着愣了半晌，方才清了清嗓子吩咐道：“嗯。少爷和少夫人都醒了。手脚记得都麻利些，快进去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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