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过来就好,别惊着它。”听陆绍年这么说着,程咬鱼也就屏气凝神,悄摸摸往边上移,真是一步一个脚印了。    枝头上的青蛇藏在绿叶里,与满树翠绿融为了一体,似是嫌太阳太大,懒洋洋地吐了吐信子,悠哉犹哉。    嘶嘶——程咬鱼不敢朝上去看一眼,只颤微着慢慢继续朝左手边挪动,眼睛直盯着不远处伸来的那双手,还差一点点。    她鼓励自己道。    程咬鱼脸上腾起了薄薄红云,额间鼻头已然浮出了一层细细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但她却不敢抬手去擦。    看着她那小心翼翼横着走的模样,陆绍年不知怎么,不合时宜的突然想到河边的小螃蟹,也是这样,无论他怎么摆弄它还是一个劲横着走,怪有趣的。    他回神方察觉到自己在这紧要关头居然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暗怪了自己几声,凝神朝程咬鱼望去。    就见她半天也没移出多少,还在树下,不过是到了枝头伸出的地方,正低头看着脚下,抬起了脚步。    咔嚓一声,她动作一顿,脸色渐白,似是过了许久又似只是一息间,她终是鼓足了勇气,小心地抬眼向上望去。    这一望可不得了,正好对上了一对绿豆大小的眼睛,她脸色终于煞白,连呼吸都要停了。    陆绍年暗道不好,又不敢出声惊吓到了她,只能慢慢朝这边挪来。    青蛇够美,在日光照射下身上泛出波光点点,有如碧玉中浑然天成的纹路,美得她心都要停了。    但她毕竟靠得这么近呀,近得她只觉得这蛇只要微张下口就能立马在她额角咬出个窟篓!那猩红的信子随着它嘶嘶之声几乎舔在了她脸上。    她终是坚持不住,那声压抑在喉咙间的惊叫还是蹦了出来,刺进了陆绍年耳中。    他脸色一变,眼睁睁看着程咬鱼慌乱间向后急急退了好几步,一脚踏空重重跌了下去,那惊叫声破碎开来。    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细想,他身体已作出了反应,紧跟在程咬鱼身后跌了下去,什么蛇什么伤什么应对之策他都不想再去管。    可惜,还是慢了。    陆绍年毕竟比程咬鱼重些,又毕竟离她远了些,就算他再怎么想抓住她的手也是够不到的,只能看着她滚了下去。    那是一个小山坡,在一排树的后面。风吹雨打,长年累月之下,坡上堆满了一层层落叶,有些腐败了。经过前几日的一场雨,表面的枯叶虽已经干了,角落里却还积着些雨露,特别是底下的地方。    雨露打湿了他两身上的衣物,凌乱又潮湿,也幸好是这些枯叶垫着才没令他们受到重伤。    长年背光的地方,草木最是疯长,自是顽强的,遍地缠绕着藤木荒草。程咬鱼紧紧闭着眼能感觉到那藤木杂草在身上抽打划切的滋味,也幸亏她穿的多埋着头只有手上被割出了印子。    陆绍年可没这么好运了,两人一前一后像两条春卷似的在草丛中兀自滚着,他眼见着程咬鱼就要滚到了坡底,心知依这个势头他必然会撞到她身上,到时候别说是走了恐怕能要了她半条命!    他急急扯过一边的藤条,藤条划拉过他的掌心,随着下坠的趋势划拉破了一层皮,火辣辣的。    断了,又扯了一条,周围伸过来的草木压迫之下回弹到他脸上,抽出了一条条红痕,他双脚死死撑住地面,拼尽全力才止了势头,没有砸在她身上。    程咬鱼闷哼一声,伴着一声细微的闷响——这是小腹撞到了石块上。    她眉头紧锁,双眼紧闭,手捂着肚子,像是痛极了。    陆绍年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松手就往程咬鱼那跑,将她半扶了起来,慌忙问道:“哪里痛?”说着,掀了她的罗袜就摸向脚踝处。    程咬鱼眼睁开一条缝,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又看着他身上,感受着脚踝处传来的温热湿濡,一时盖过了身体上的刺痛,眼圈一红,还是忍着不想让他担忧。    手上握住的地方顷刻间已有些肿胀了,陆绍年皱着眉,知道这样的伤势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才得好,耽误之急是得赶快找到药才是。    他又细细摸了一遍,轻舒了口气,还好没伤到骨头,抬头正要告诉她不要担心,见到她红了的眼圈,一愣。    愣愣说道:“真有这么疼么?”    程咬鱼本就强忍着不哭,被他这么一问,鼻尖眼圈更加酸涩,眼泪冲破了眼眶。    陆绍年期期艾艾道:“等会儿给你敷了药就不疼了。”说完,他就要起身,程咬鱼一把拉住了他手腕,径自扑到了他怀里,放声痛哭。    她也不知道她要哭什么,她只知道在这个怀里,此时她就想哭。    经过几遭,陆绍年还是颇有些不适应被人抱着,他抬手了好几次,才找到位置,将手搁在她发间,轻轻抚着,良久。    等她安静了下来,他轻声安抚道:“你脚上的伤耽误不得,我去去就回,你若是怕大叫我的名字就是。”说着,轻拍了她头两下,扶她坐好了,才朝林中走去。    程咬鱼轻声啜泣着,等人不见了,她也哭不出来了,一个人哭也怪没趣的。她看了下脚踝,轻吐出了口浊气,总算是逃过了一劫,总算是没被他责怪了。    *  青山是陆绍年自小游玩的地方,他自然是熟的,虽然没去过内里,看个地势草木也能晓得个大概,何况这些个地方还是他淘过草药的。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竟会着了道,他低头看着齐胸的一滩子水洼,苦笑。    程咬鱼左等右等没等到他,身边的蝉鸣鸟叫,春风飒飒竟也变得恐怖了,就像只消张开了口就能把她吞了去,谁也不知道。    她心中害怕,大声叫着陆绍年的名字,叫着叫着她更害怕了,没有人应答,只有风吹树叶的声响。    她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她睁大着眼睛,不顾腿上时时刻刻千针万刺般的疼痛,硬拖着一条腿就往陆绍年消失不见的地方挪去。    她又要哭了,又强忍了,告诉自己没事。    她想她再也不敢了。    等程咬鱼拖着腿一瘸一拐寻摸到了地方的时候,陆绍年耳尖早就听到了。    隔着一段距离,他大声阻止道:“别过来!”    程咬鱼呆了一呆,以为他是受了伤不肯让自己看见,更加坚决往前走去。    陆绍年暗自咬了咬牙,怎么说不听呢,这人。    看着那抹小身影越来越近,他耳尖越发滚烫,想狠狠背过身,又背不过去,泄愤似的狠拍了下水面,结果溅起的水倒浇了他个满头满面。    他狠狠皱了下眉,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块,显出了几分平日里未有的可爱活泼。    这会儿他倒是像个孩子了。    眼看着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他只好偏过头不去看程咬鱼,好似这样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至少对程咬鱼来说是这样。    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绍年。    陆绍年被她看得脸上都像在被火烧样的,胭红胭红的。    真像是涂了胭脂,程咬鱼想到了平氏抹上胭脂时的样子。    陆绍年左手上还高举着采好的草药,横瞥了她一眼,似是在说“看够了没有?”    清脆的笑声在林中响起,程咬鱼抱着肚子笑得蹲在了地上,突然轻嘶了声,原来扯到了脚踝处伤口。    她眼角看到陆绍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怎么那么像说“叫你笑,这下遭报应了吧?”,她摇了摇头,定是看错了。    陆绍年也真是郁闷,自己不过是如同往常一样走着,谁知道那铺满叶子的路面就是一个水坑,冷不说居然还挣不出来。也是倒霉。    程咬鱼笑够了,拖着腿去给他找木棍想拉他上来。    陆绍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就你这点力气,别把自己拉下来了才是。”    她挑了挑眉,这是瞧不起她了,她又泄了气,也该瞧不起她的。又去另寻了一根藤蔓,绑在树上,接过他递来的草药,陆绍年这才脱身。    春风凉凉,光线疏疏。    程咬鱼看着蹲在她脚边的少年,仔细地将草药用石块碾碎了抹在她脚上,细致而又认真,他身上的衣物尚在滴水,发上还挂着枯叶,可见他是如何的心急,如何的把面前的人放在心上。    伤处火辣辣酸刺的痛感被丝丝凉意敷盖,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她忽然特别想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对所有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是这样。    “好了。”他这么说道。    程咬鱼抬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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