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昀也是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从蛋壳里出来的。他没有父母,家里就只有一位爷爷,爷爷如今七十几岁,活得格外潇洒,经常将周昀自己丢在家中,开着他那辆破旧的城市越野车天南海北四处逛荡。 小时候,周昀当然也有过关于“我是从哪里来的”这种疑问,他没有爸爸妈妈,无法直观上得出“我是爸爸妈妈生出来的”这种结论。后来问多了,爷爷就拿了个盒子给他,里面装了个破了的蛋壳,跟他说:“你是从蛋里孵出来的。” 按照爷爷的话,那颗蛋被丢在沧都西南侧的一片林子里。周昀去过那地方,现在被改建成了公园,挖了个水塘出来。 是不是他曾经弄丢了蛋? 闻写意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就“被爸爸”了,他放下蛋壳,“你什么时候破壳的?” “十七年前的3月18号,我爷爷说他那天在孵小鸡,没想到小鸡没破壳,先看到我这颗蛋裂开了。他也没想到,蛋里居然出来了个胖娃娃。” “你爷爷?” “嗯。就是我爷爷,他以前是农业研究的科研人员。他说是在林子里找到我的,因为从来没见过,就随手捡了回来。他的同事都说是个艺术品彩蛋,没人当回事。他一开始也不当回事,就随便放在家里了。” 闻写意是真想不到沧都一行居然还能碰到这样的事,但既然是龙族的后裔,他没道理不管。他想了想,要弄明白这小子到底是什么龙,最方便的就是让他化形看看。 没想到,周昀尴尬地说:“我爷爷说,我从蛋壳里出来就是婴儿的样子,就是个头比正常婴儿小。我长到这么大,除了这一堆蛋壳之外,没见过不像人的其他东西。我……不会化形。” 这就尴尬了。闻写意再瞧一眼那些蛋壳,“听说以前凡人不好意思跟小孩讲解他是怎么生出来的,就会拿些理由搪塞。你爷爷是不是随便找了个蛋回来,骗你的?” 周昀:“……” 闻写意再试着感受下少年身上的灵气波动,什么也没有。对方应该就是个普通的少年。显而易见的,这孩子确实是被凡人那点不好意思讲生理知识的羞耻心给蒙蔽了。他了解人的情绪是非常脆弱的存在,伸手拍了拍这少年的肩膀,以作安慰。随即推门出去了。 电梯下行的短暂时间,他忽然想到,卵生,并且有可能生而为凡人的妖类,并非不存在。他之前没想起来,是因为即使是在那个修仙的世界,这种现象也非常罕见。那种生命叫做织,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生物。哲学家喜欢讨论生命存在的意义,如果搁在他们身上,那就是真正的无拘无束。 织的出生就很随意,大概就是,忽然有一天,他想要生下一个孩子了,而这个时候,如果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大概率他生下的蛋就会有那东西的特点。而当小东西破壳时,第一眼见到的东西,也会是他下意识模仿的对象。 周昀或许就是一只织。 闻写意走出电梯时,得出这个结论。难怪灰羽会送信给他,还骂他“方口的畜生”。闻写意犹豫地看了眼又再次升上去的电梯,放弃回去找周昀再问一嘴的想法。如果周昀长得和他爷爷很像,这个推论大概率就是真的了。 但是再坐一次电梯到13楼,有点麻烦。 何况,他没那么多时间,口袋里的仙草都快捂坏了。 周昀被那句“你爷爷是不是随便找了个蛋回来骗你的”兜头泼了个透心凉,从小到大,他都认为自己是个妖的后人,根本没有片刻怀疑过。他费尽心思搞了一堆仙侠手办,全是各种法宝武器,堆在屋子里像是办一场无限期展览,而观众只有他一个。通过这些手办,他可以描写出一个宏大壮观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他是一个有父有母的妖,将来他生一个孩子,也是卵生,他左手抱着蛋,右手持剑,不亦乐乎。 现在却,啪一声,打脸了,梦醒了。 周昀抬手给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骂道:“卵生,有个卵用啊!”一扭头对上透明窗玻璃上趴着的一只黑蜘蛛,他咧嘴给了对方一个难看的笑容:“你看什么,没见过中二患者吗?” 黑蜘蛛似乎被他惊到了,呆了半晌才知道赶紧跑掉。 这个世界是不科学的,这一点刚被证实。 他自己却是科学的,这才是真的可笑。 周昀颓然坐下,顺手捡起来那只灰鸽子送来的A4纸,人和妖禁止通婚?他都不是妖了,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发给他?虽然有这许多问,周昀还是将这张纸好好地收起来,夹在了一本书里。 他收拾收拾书本,左右无事可做,又想分一分心神,决定还是去上学。在学校门口碰到了于飞飞和宋别枝,他脸上一红,想起自己在惊雷山的表现,顿觉无比尴尬,赶紧避开两人跑了。还没走到二楼,忽然收到微信:同学,你跑什么?他耳根子彻底红透了。 于飞飞调侃了小男生一句,翻了翻朋友圈公众号,在第一堂课结束前,忽然看到有一条推送: 「龙君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年方十八不知自己真实身份」 她撑住头的胳膊猛然滑落,拍在桌面上发出不小的动静,讲台上数学老师面色不渝地看过来,盯了两眼,继续讲课。 于飞飞将这条转发到朋友圈里,没做一个字评论。 很快,就小范围地炸了。 闻写意一回到酒店,就将手机关了机,窗帘拉好。他自己的一片加上从徐之助那里买来的,数一数一共有九片。将这些叶子挨个摆在碟子里,直接就是一盘美味,任何的加工都是对它的侮辱。 闻写意先洗了澡,一身轻松地坐在沙发上。他身上系着睡袍,只一条带子系在腰间,这一坐下,就有大片的肌肤露出。但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完全不用去考虑任何身份上的枷锁,怎么放松就怎么来了。他拿起一片叶子,眼眸带着几分迷蒙的水汽,没睡醒一般,举手投足间,透着懒意。这是闻写意奉行的美食享用标准,只有全身都放松了,大脑也停止工作的状态,才能品尝出最好的味道。 他倒是不会整那些乱七八糟的沐浴焚香的繁杂步骤,以前吃东西时,就是随便找个水塘,将有屏蔽保护作用的法宝放出去,就开吃了。偶尔也会忘了放法宝,但那也无所谓,毕竟他一介龙君,也没谁敢来窥探。 现在没有法宝,威压也不能随意地释放。但找个安静的环境,也算尚可。 最好的是,以前都是限量供应一次最多两个的美食,这回却可以以四倍的量敞开吃。 他很满意。 但这种满意并没有持续多久,虽然对比起来是量多,但绝对输量也就那么回事,数来数去也就只有9个。以前觉得太少,就含在嘴里慢慢回味,心理上觉得多了,节约的想法就少了些,吃的速度会不由提高,等到再去摸时,就只剩下了空盘子,和空空如也怅然如许的舌头。 闻写意靠着沙发背大脑放空了一会儿,忽然坐直了。 按照玄蛛那得来的消息,那个女孩每个月都会变身一次,每次变身会有两片叶子。如果这样推论,以前限量供应且不定期的美食,现在他每个月都可以定量吃上一回,而且不需要费心费力寻找,只要好好守着就好。 闻写意唰一下将窗帘拉开,清晨的阳光照射过来,将他的眼睛照得格外得亮。他似乎心情很好,绷着的脸略微放松,眉毛和眼睛也都弯起,像是忽然拨开云雾亮了起来的弯月。 将手机打开,闻写意给殷特助拨了个电话:“将公司搬到沧都市来,你觉得怎么样?” 谁知殷特助却同时也问了他一个问题:“闻先生,您找到了失散多年的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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