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漌向陌庭交待了一些事宜后,并未立即回到幽冥殿办公,而是转而去了舞灵殿。推开殿门,预想中地看到了斜倚在紫玉床边的父亲大人。不似往常的潇洒飘逸,此时的北冥大帝有些沧桑颓然。 沐漌登上石台的另一边,也靠着紫玉床坐下,将面具随手摘下,放在一边。 父子俩,背靠背倚着同一块玉石,却是看着同样的滴水,想着类似的事情。 “你的伤,还好吗?”沐漌终归是先开了口。“无妨。”北冥大帝静静调理着稍紊乱的气脉。自与西宫一战后元气受损,存下些内伤,又为救治沐漌输出几乎全部功力,接着马不停蹄奔波颜若报仇之事,连日来除灭妖界帮派……原本这都是些琐事,不会有大碍,但北冥本就怀揣异魄,又在红兮一事上与沐漌心离,外伤内忧,身子自然有些吃不消。 当双月派余孽被安置到地牢后,北冥大帝便再无踪影,沐漌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稍加推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红兮未死。” “什么!”北冥大帝一惊。 “红兮未死。” 虽是听清了内容,北冥心中依然感到震惊,不仅仅是这内容,更是这话是从沐漌口中说出。他以为经历过剜心之事后,沐漌再不会在红兮之事上和自己交心,然而此刻却如此坦诚主动地提及了,令他措不及防。 “我……”北冥大帝不禁对日前去地宫时的试探心生愧意。 “我知您那日救我心切,但红兮若逝去了,我活着也无甚意义。”沐漌的话语轻缓,就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般。 北冥大帝却有如重锤落心,原来红兮,竟在沐漌心中是如此重要吗? “她现在的情况如何?”北冥大帝隐约感到,今日的一切,都是因红兮未死为前提的。以红兮在自己这儿子心间的分量,若她真的有事,恐怕…… 沐漌听到父亲的问话,长叹一口气,道:“如今我最羡慕的,便是父亲大人您了。” “为何?” “您可以以己之力,将母亲留在身边。而红兮九死一生,我却无法得见。” 北冥大帝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如今沐漌的体内的应龙混元已接近完美,一旦接近红兮,同元相吸,瞬间便可夺她性命。 孽缘啊孽缘,同元之物本就不该分割为二,哪怕各自成命,也应彼此远离,方能求得存活。只要接近,便会互夺元气血脉,不死不休。可怕的是这种暗中争夺,是缘于魂魄的本能驱动,若强行压抑,只会自伤自损。 “那你打算如何做?”北冥大帝问道。他知道,沐漌这个倔强的性子和自己并无二致,认定的人,认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虽知是孽缘,一时也只能顺着他的意了,毕竟在红兮一事上,他确实有错在先。 “我已在镜湖布下药池,待时机一到,便将红兮转移过去。”沐漌果断说道。 “镜湖?洛清的眼皮底下?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北冥大帝担忧道,语气中充满坚决。 “若无差错,洛清明日可踏入幽冥殿,我不介意请他去黄泉殿一游。” “调虎离山?但即便可将红兮平安送至镜湖,洛清迟早也是要回去的吧?那时该如何掩藏?” “此次他既来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沐漌的语气倏然沉了下来。不再有提及红兮时隐含的柔意,像是恢复到了北辰使的身份。 北冥大帝还欲再问,话至嘴边却又吞了回去。是啊,到如今又何必再顾虑了呢。沐漌既已有了计划,必然也做好了诸多准备,他北冥早在数百年前便丢失过一切,而今亲子就在身边,已然知足。没有什么比他平安快乐更重要的了,赌上整个幽冥界又何妨,他北冥输得起。 “好,需要为父如何帮你?”这是北冥大帝第一次对沐漌称“为父”二字,无论说者还是听者,心底皆是感慨。 沐漌并非铁石心肠,如今在这世上的亲人,也仅北冥大帝一人了。他并非为红兮一事与父亲反目,只是红兮,只是红兮,在他最孤独艰难的时刻里,出现在他身边,相比于血浓于水的亲人,红兮才是陪伴在他身旁,并教会他“信任”二字的人。 “红兮永远不会背叛沐漌。” 这是她曾经的承诺,而他选择相信她,便不会再放手…… 所以当沐漌醒来,轻易便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加上北冥大帝的只言片语,便可推测出红兮的遭遇。没有人比他更能感应到红兮的状态。所以那一刻,他的想法单纯地要命: 伤害红兮的,都是他的敌人,没有例外。 也正是如今红兮救治有望,沐漌才能坦诚地和自己的父亲近距离交流。他一直明白,北冥大帝所做的都是为他好,但凡为人父者皆会有护子之心,更何况是那般性命攸关的情境。但他错便错在伤害的是红兮,而红兮是自己唯一的禁忌,为了她的安全,他可以不与父亲相认,放弃依靠幽冥界这一庞大力量实现复仇,那么又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 “我想将护送红兮去镜湖一事交由您。”沐漌答道。 “好好好,我必完成我儿心愿。”北冥大帝有些激动,虽然知道沐漌委以此任,多半是考虑到自己的仙力修为在四界已罕有敌手。但在对待红兮的问题上,沐漌愿从百般防备到倾然相托,这是多么大的转变呐。北冥大帝心中欢喜,自然连连答应。只是从沐漌的话风中,他预感到洛清此次前来,或许是一场鏖战,是否紧接着便是与玄女直面冲撞,沐漌已做好准备了吗?他的安全…… 虽然二人仍就保持着初时的坐姿,彼此看不到对方的神情,但沐漌好似会读心术一般,道: “我尚能自保,无须过分担忧。” 北冥大帝点点头,这些日子,浴血鳞基本复位,沐漌的实力接下来只会成倍精进。 四维滴水有条不紊地下落,汇成欢悦的声响,在静谧的空间内回荡。父子二人陷入沉默,却都默契地享受着这片难得的平静。 半个时辰后,沐漌从手边拾起面具,将那张愈发俊朗倾城的脸遮掩起来。北冥大帝也起身,未待沐漌说话,他便主动问道: “此次前往地宫,可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到?” 红兮既然未亡,那么只能是在地宫了。想通了这一点,那日所见的便都是在做戏了。岩墨,顾梓之……敢情这些小子们合起伙儿来骗自己,而罪魁祸首嘛,北冥大帝看着眼前风姿卓越的青年,不得不叹服这一代强过一代了啊…… 沐漌想了想,问道:“岩墨和西宫战神的关系现在如何?” “你怎知西宫战神醒了?”话一出口,北冥大帝又觉得多余了,红兮所在之地的一草一木,自己这傻儿子怕是都时刻紧张关注着。 “自是有方法知道的。” “那你用你的眼线了解这二人的关系,不是比问我来得更快些?”北冥大帝发觉,和这睿智的儿子论术谋心,甚是有趣。他有意多加询问,也是在锻炼沐漌的能力。 “了解的讯息终归是表象,论及人心之距,当以人心来衡量。”沐漌的答案,北冥大帝十分满意,他的确是比沐漌这一辈人更了解这位战神,以他对西宫默的判断,答案可以肯定。 “虎毒不食子,何况西宫默本就是重情义之人。他们现在的关系……”北冥大帝心想“怕是比我们二人的好”,但这一点他心里可不愿承认,所以只说出了“应该很是融洽”。 沐漌点头表示了然,道:“那么我明日会召岩墨至此,西宫默那边,还望您促成他一同前来。” 北冥大帝给了沐漌一个放心的眼神,便要隐去。沐漌也已走到殿门旁。 推门的那一刻,沐漌顿了顿,道了句: “一切小心” 最后又加了声 “父亲大人。” 随即飞快推门而出,逃走一般…… 北冥大帝已是浮在半空,身形淡化。听到沐漌的话,眼神中充满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欣喜和欣慰。能与这个孤傲冷然的儿子走近一点点,真是不容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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