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寂静,就连琴声都戛然而止,宛平低头看着案上菜品,一眼就见最爱的荷叶莲子羹还散着热气,摆在最中。 公子轻笑,目光如炬,“这是在下特意为王爷准备的,可还满意。” 荷叶莲子羹么,宛平端起碗吃了一口,道,“只是这羹,盛夏时用来最好,冬日里,没了夏日里那感觉。” 放下碗,轻轻擦拭嘴角,往身后一靠,一只腿伸的直直的,另一只腿屈着,眼角轻挑,半眯着眼,数不尽写意风流,虽生来妖异相,如此作态,不妖不媚,贵气天成,是万中难有的美色。 公子道,“这是在下的不是了,只想着王爷喜食荷叶莲子羹,却未想到荷叶性寒,原不该在冬日里上桌。” 宛平道,“无妨。只是阁下引本王相约,究竟为何事。” “哦?王爷不知吗?”公子似笑非笑。 宛平挑眉,状似不解,道,“阁下不说,本王又怎会知?” 所谓不知又岂会真不知,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公子美目微阖,眼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打在下眼睑处,慵懒神秘。 祁连单手撑着脑袋,仿佛看戏一样,一手拖着紫砂杯摇摇晃晃,杯中茶却没洒漏半滴。 公子抬起手伸出两指一挥,布菜的侍女退下,隐坐在其身后,公子起身正襟危坐,忽而道,“社稷无常奉……” “君臣无常位,自古不变。”祁连笑言,尽是戏谑之意。 宛平大笑,“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阁下的心可真是大的很。” 公子也笑道,“古人都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在下又有何不可呢。” “阁下又凭什么以为本王会扶你上位。”宛平冷笑,凭他危楼情报手段如何了得,若不依附于朝庭就想倾覆天下,不过是痴人说梦。 公子不语,身后隐着的侍女咯咯笑道,“王爷可是曲解了公子的意思,公子知晓若仅凭危楼无异于痴心妄想,而若以王爷为尊,公子为辅,倾覆天下未尝不可一试,难道,王爷就不想杀进上京为亲族报血海深仇吗?” “够了,”宛平怒喝,“本王最恨有人以亲族血仇激将。”她抬起手向前一屈,顾宇恒自然知晓该如何行事,正当他剑出窍时,悄无声息中,侍女已被暗人拖了下去,公子道,“贱婢冒犯,自然不用王爷出手,她再也不会出现在王爷面前。” “王爷不妨细想,我危楼暗人遍布天下,手中情报浩如烟海,与在下合作,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大衍也不是真心相待王爷,王爷心中又岂会不知?” “终有一天,王爷会背弃大衍,届时又与大祁为敌,腹背受敌,实在不妙……”公子啧啧叹道。 半晌,宛平才开口,说道,“本王又如何得知阁下的如意算盘,就算本王倾了天下又如何,难不成阁下就不想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大位,就不想手掌天下大权。” 公子道,“这天下就要乱了,危楼总要呈现在世人面前,与其到时被新皇诛杀倒不如我自拥新皇,届时,危楼从龙有功,封个万户侯来当当也不赖。 “万户侯?”祁连冷笑,“若真有那么一天,区区万户侯能使阁下满足,王爷不信,我也不信。” 公子笑道,“自然,在下自己也是不能信的。可眼下情况,王爷需要危楼,危楼也需要王爷。以后的事各凭本事,现下,危楼又为何不能与王爷共进退。” 他说的没有错,纵然她有十八卫在手,天下大小事亦不全知,而十八卫为营救她出城,损失惨重,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元气,特别是在面对大祁时如眼瞎耳鸣,消息闭路,况且,各位将军还在其手上。 “却也不是不可,只是……”宛平话未完,就被那公子打断。 公子抬起头笑道,“只要王爷有意这便好办了,眼下也不虚王爷应允。为表诚意,在下有大礼相送。” 说完拍拍巴掌,暗人从房梁而降,掌中拖着一个紫檀木匣子,恭恭敬敬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张纸,纸边泛黄,顾宇恒将匣子内的纸取出递给宛平,她摩挲着纸的边缘,这是大祁皇宫里才用的徽宣,她皱眉,打开来看,陡然大怒。 公子适时道,“永和九年八月初五夜,于天空中升起异星,国师探明其为破军,这是表示纵横天下的将军将要现世,骠骑大将军之妻当日临盆,永和帝下令,若得男,杀之,若得女,封顺华县主,一世荣华……” “住口”,宛平将桌上东西扫到地上,名贵瓷碟碎了一地,原来如此,竟是这样,难怪永和帝封她为云麾将军时,会是那样的表情,他未曾想到,异星会是小小女子。 “骁骑将军一家,可真是可怜,为人挡了灭门之灾,谁让当天骁骑将军的夫人诞下男婴一名,竟成了不明不白的刀下冤魂。”公子不怕,继而说道。 骁骑将军一家满门被屠为大祁悬案,若是这样解释,根本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根本不敢查也不能查,举起屠刀的人是皇帝,谁又能说皇帝的不是。 那将军一家的枉死,原是替了她的缘故,倘若,倘若她不喜刀枪,不上战场,那么陈氏满门会不会改变这样的命运,宛平不敢想,她呢喃道,“是我,是我害死了陈氏满门,一切的一切都是我……” 祁连发觉她眼下不对劲,走到上座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边拍着她的背,轻轻哄道,“不是你,这一切都不是你,怨只怨皇帝猜忌怀疑,皇帝才是罪魁祸首。” 宛平渐渐平静,恢复清明,心里却尤是惊涛骇浪,“本王失态了,阁下真是好本事,如此秘辛阁下竟也能知晓。” 公子呵呵一笑,“这不过是上任楼主在时碰巧只晓得,在下不过是想着尘封多年的东西总要出来见见人。” “回府。”宛平对祁连道,祁连点点头,他知晓,宛平这是在强撑着,也不点破。 祁连向公子施礼告辞,公子道,“请便。那些将军们,不妨就放在在下这里,定然好生招待着,王爷有了答案,遣人去醉欢楼就是。” 一场夜宴最后竟是不欢而散,宛平坐上马车,靠在车壁上,长叹一口气,叛国本就是莫须有的罪,从前她不知为何永和帝会相信父亲叛国,原来他本就没有信任过父亲。 永和九年,她只知七煞、贪狼出,却不想破军亦出,三星齐动,难怪永和帝会惧怕,只怕大衍天圣帝,戎狄汗王,南疆国王都会忌惮,天下大乱,王朝更迭,天要她,倾覆了谁的天下。 她突然开口,“祁连,你觉得我能灭了大祁吗?” 祁连道,“你若想,那便能。不论怎样,我始终站在你身边。” 宛平没有接话,她脑袋里现在乱如麻,父亲明明那样尊敬永和帝,那样保卫着大祁疆土,最终都血撒刑场。这样的王朝,内里腐烂不堪,帝王求长生重妖道,妖道把持国政,这样的王朝,不配父亲的保卫,也不配她的怜惜。 宛平忽而道,“幽云铁骑会踏在大祁国土之上,赵氏皇族会跪拜在我脚边,摇尾乞怜。” 祁连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回程的路上远没有来时气氛活跃,祁连心知她心底不痛快,也不多言,寻了离宛平较远的位置坐下,宛平也由得他去,手中攥着那张纸不放,揉皱了又抹平,反复数次,最终还是叠好放在那紫檀木匣子之中。 行至驿站,祁连先行下车,候在马车旁等着宛平,宛平走进驿站,他跟随在她的身后,听得她突然道,“今夜你所说,十分真心可占几分。” 祁连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去时路上的表白心迹,更多的是他对她剑指大祁的看法,他道,“十分真心。” 宛平没有理他,径直走进了房间,关上门将祁连的视线隔绝在门外,兀自冷笑一声,十分真心也真是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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