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国公府的下人们整夜都在搜查采莲的去处,但一无所获。事情也正如闵幼株所料,闵琨对此颇为气愤,但还不至于为了此事大动干戈。于是德顺去官府备了个案,这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第二日,绿枝起的比闵幼株还要晚。进了屋后,绿枝有些纠结又有些害怕的低下了头。昨夜的动静她也听到了,其中一个婆子还是她杀的。她心里自是害怕的紧。然而一夜过去了并没有人来找她们麻烦,绿枝突然便明白了闵幼株昨夜的话。  只要将采莲安全带出去,便没有人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闵幼株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绿枝的脸变幻不定,将胸前的长发拢到脑后,闵幼株转过身道:“可想明白了?”  “奴婢大约是明白了。”绿枝的双手在不断的搓着,心中却有一个疑问无论如何都要问出来。“小姐,您昨日带着奴婢去了中南阁,然后中南阁的下人们便都没了。之后就发生了那件事。是不是您......”  “怎么不说下去?”  绿枝有些忐忑的抬起头道:“是不是您做的?”  闵幼株笑了,顺势点了点头。“其实我本可以在去中南阁之前支开你,这样你便无法得知我的行踪。但我并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绿枝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闵幼株边整理着袖口边道:“因为以后我要做的事比昨日那些更为出格。你是在我身边伺候的,我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总有一日你会发现端倪的。与其在那时候被你发现,不如一开始便向你坦白。若你害怕可尽早抽身,免得被我连累。”  “小姐,您其实是恨着国公爷和太太的吧......”绿枝明白这种感受,她对这两人也恨。但她是个奴婢,根本做不了什么。这恨也只能一点点的埋入心中。  “国公爷和太太吗......”闵幼株缓缓眯起了双眼。“你祖母如今在太太身边伺候。我告诉你这些也不是想求你帮我保密。你想说大可去说,我不会拦你......”  因闵幼株的这番话,绿枝的双手绞的更紧了。其实若没发生昨夜那件事,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但今日,她的心情却摇摆不定了。是!她怕这个裕国公府,她怕这些主子。但她也恨!她的姐姐死时不过二八芳龄,那可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啊。就是因为闵琨好色,却被逼着跳了井!若她之前不知道这件事,或许还可以模模糊糊的混过去。但如今既知道了真相,她如何能不恨!!  拼命忍住全身的颤栗,绿枝猛地摇着头道:“奴婢不说!奴婢......恨那个害死姐姐的凶手!”绿枝颤抖着伸出双手道:“若昨夜奴婢砸死的是他该有多好。可是奴婢知道这不可能。奴婢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我怎能害的了他。小姐既要对付他,奴婢不说帮不帮的上忙,但添乱是决计不会的!”  眼眶微红。绿枝边回忆着幼年时姐姐的身影,便抖着唇道:“小姐,你说大母知道这件事吗?她毕竟是太太身边伺候的......”  闵幼株垂下双目道:“你觉得国公府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住畅和园那边?太太可是整个国公府的主母,而薛嬷嬷是她最得力的下属。绿枝,我来问你,你姐姐暴毙的消息是其他人告诉你们的,还是薛嬷嬷亲自告诉你们的?”  “是......大母亲自回家说的。”  “那她说的时候可有任何的犹豫和不甘?”  绿枝摇了摇头,眼中的泪却滑落了下来。  闵幼株不再多问,而是取出帕子递给了绿枝。“我想不出任何她不知道此事的理由。或许她有自己的考虑,觉得你们做奴婢的斗不过主子,想要息事宁人......”  “......她往日里回家,总会数落爹娘没本事,说当初还不如进府里伺候主子。但那日她什么都没说,还破天荒的给了爹娘一笔银子。”说到这,绿枝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她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又似乎不明白......  绿枝逾越的推了下闵幼株,接着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屋子。无论如何,她想要亲口问问大母,当时的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可是她的亲孙女啊。  闵幼株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绿枝的背影,接着便坐到虫架前开始忙活了起来。  绿枝一路浑浑噩噩的到了畅和园。待到了薛嬷嬷屋前,她低着头敲了敲门。薛嬷嬷打开门见是绿枝,赶忙拉着她进屋道:“可巧了,大母正要去找你呢。”  绿枝抬起头直直的看着薛嬷嬷道:“大母找我什么事?”  薛嬷嬷拉着绿枝在一边的红木椅前坐下,才开口道:“之前大母不是跟你说会将你从凌雪阁调走吗?今早国公爷找了太太后,太太竟主动提了此事。你啊,午后就提了行李来畅和园吧,以后咱祖孙俩就在一处做事了。”  绿枝一惊,急忙问道:“小姐那怎么办?”  “太太已经另外安排了四个丫鬟,俱是品貌端正的。待你走后,便送到凌雪阁。”  “为什么...为什么太太突然提到了这件事?”绿枝双眼倔强的直视着薛嬷嬷道,“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了吧,我想留在凌雪阁。您根本没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薛嬷嬷不知绿枝心里的怨愤,她重重的拍了一下绿枝的背道:“你懂什么!让你走就走,难道你还想跟着‘那位’一起去国师府吗?这国师府外面看着不错,但他和咱们那位国公爷关系这么好,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内里我看着好不到哪去。总之你听我的没错,快回去理好包袱,午后就来畅和园吧。”  绿枝一点一点挣脱开薛嬷嬷的手道:“我不去!还有你说的‘那位’,是不是指小姐?你们要把小姐送去国师府吗?为什么?”  薛嬷嬷见绿枝不识抬举,索性直言道:“你说送去那能干吗?大小姐一个女子,国师一个男子,送去自然是男女间的那些事了。”  薛嬷嬷每说一句,绿枝便忍不住后退一步。“大母!小姐才十一岁,还云英未嫁,您这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左右是她亲爹送的,我们做下人的要这么多同情心干嘛?快,听话,回去收拾包袱。我跟你说啊,等你过来后就跟大母一起住,你看这屋子,多敞亮,多漂亮。那七八品小官住的屋子也不过如此了......”  绿枝闭了闭眼,再也不愿意听这些话。  “是,这里很漂亮,屋子里的物事也价值不菲,但......我不会过来的!我也不会离开凌雪阁,离开小姐身边。比起你,我更愿意跟小姐在一起。”绿枝环视着这个屋子道:“大母,如今你的吃穿用度比我们家要好太多,出了门别人见你的穿着打扮都要尊称你一声夫人。但我看不起你......”绿枝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因为你把你那颗良心丢了!做人如果连良心都没了,那跟畜生有什么区别?!”说罢,砰地一声打开门冲了出去。  回到凌雪阁后,绿枝第一时间就把薛嬷嬷的话告诉了闵幼株。闵幼株一惊,手指刮到竹笼上,一滴血便滴在了刺虫身上。绿枝还没来得及帮闵幼株止血,便见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许多年后,当绿枝已经成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仍旧记得那一天,那一刻自己所见到的奇景。小小的虫笼里,鲜血如同丝线般的埋入了刺虫的体内。接着虫身上一阵血光滑过,褐色的壳轰然而碎,一种全新的,她从来没见过的古怪虫子从破碎的虫壳中爬了出来。也是在那时候,她终于知道了闵幼株为何让青竹时不时的抓虫过来。  原来......那些虫经过鲜血的洗礼后,已经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一种她从未听过的生物——蛊。  闵幼株见绿枝已经看到了这些,便索性站起身与她说起了这些蛊。闵幼株难得的可以跟别人分享这些秘密。她的笑容,她的语气竟有着一种小女孩的轻快。仿佛她们不是在讨论蛊,而是在讨论着姑娘间的小秘密。  绿枝时不时的对这些蛊提问,闵幼株有问必答。两人一问一答间,不像主仆,倒像是一对小姐妹。绿枝看着闵幼株微笑着的侧颜,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与姐姐一起相处的场景。  鼻子一酸,绿枝伸出了手......  闵幼株只觉得手背豁然一暖,接着便听到绿枝哽咽的声音道:“小姐,我们逃吧。像采莲那样逃出裕国公府。您不是认识那个杨柳庄的夫人吗?我们也一起过去吧。”  闵幼株摇了摇头道:“我不会逃,若逃了,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为我娘和我自己讨回公道了。除非这裕国公府不在了,否则我不会离开。”闵幼株一直知道仇恨是把双刃剑,锁住了对方的同时,也锁住了自己。但这就是代价,很公平。  绿枝听了闵幼株的话,着急的道:“那怎么办?我听大母说那个国师不一定是好人。小姐才十一岁,本该有大好的前程,怎么能稀里糊涂的去了国师府呢!”绿枝摇着头的功夫,余光瞄到了边上的虫架。她福至心灵!  “或许这些蛊,可以帮小姐挡过一劫?”  闵幼株轻微的点了点头道:“若真有什么能帮我,那便是它们了......”  “那我找青竹去多抓一点虫。小姐你要什么跟我说,我马上去。”闵幼株眨了眨眼,便与绿枝叙述起了自己所需要的那些虫。绿枝重复了几遍后,便准备跑出屋子。临出门时,绿枝忍不住回头道:“小姐,若等会太太那里送来奴婢,你不能要!这凌雪阁只有我们两个多好,那些不相干的奴婢一个都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所以放心吧......”待绿枝走后,闵幼株坐在书案前想着要怎么解决此事。手下意识的握起了笔杆,接着洁白的宣纸上,一个大大的‘恨’字逐渐成型。  与徐姝那时候绵软温润的字有所不同,如今的字笔势凌厉,力透纸背,仔细看去,竟隐隐含着修罗之意。与那天都郊外国师府三字的□□,俨然是背道而驰。  就在闵幼株写完这个‘恨’字时,凌雪阁中突然有人闯了进来。闵幼株斜眼一看,便将桌案上的字揉成一团。随后,她的屋门被敲响,德顺在外道:“国公爷吩咐,明日要带小姐去国师府做客。请小姐及早准备好穿戴,明日卯时出发。”  闵幼株缓缓打开屋门,便见院子周围布了许多婆子小厮。脸上不动声色,闵幼株微笑着对德顺道:“辛苦总管大人跑这一趟了。明日我必准时出发......”  德顺道了句不敢,便告辞离去。待德顺走远,薛嬷嬷也带着四个丫鬟远远走来。闵幼株没有进屋,又在外厅见了薛嬷嬷和那四个丫鬟。  薛嬷嬷也不与闵幼株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而闵幼株的回复则更加简单,她直接打开屋门对那四个丫鬟道:“我去任何地方都要带着虫笼,若她们能帮我提,我就拿绿枝换了她们。”  饶是薛嬷嬷与那四个丫鬟城府深,也被闵幼株屋子里密密麻麻的虫笼给吓了一跳。薛嬷嬷实在无法想象绿枝之前是怎么伺候闵幼株的,那四个丫鬟更是被吓得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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