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圆月,通过四方天往上望去,月亮格外的大和明亮。 闵幼株缓缓伸出手,在月光的照耀下手指边缘仿佛被镀了层银光,勾勒出柔和细腻的线条。闵幼株看了会月亮,将手指下移,指缝处,延陵子华正闭目站在月下,一动不动。 柔柔的月光打在他身上,延陵子华的周身竟泛起了点点光晕。那是在修炼什么道术吗? 闵幼株眯起眼,往外屋看了一眼,便一只脚跨过窗台,轻巧的跳了下去。窗台的位置不算高,闵幼株刚落地,便一声不响的走到了延陵子华身边。 延陵子华双目一动,衣袖向空中轻轻一挥。光华散去,他缓缓睁开双眼。两人,一个人抬头,一个人低头,视线竟猝不及防的对上了。 延陵子华的双眼总是蕴藏着一种慈悲之色,那种慈悲仿佛包容一切,又仿佛看穿一切。闵幼株恍惚间似乎在那双眼睛里见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那时候的她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恼怒,时时刻刻都非常生动。那时候的她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眸子微微垂下,闵幼株身子一颤,赶忙驱赶走了这种想法。过去固然有令人怀念的东西,但也有让人厌恶的东西。就好像这座国公府,墙院深深,虐债累累。 闵幼株抬起头,目光清冷的看着天上圆月道:“明日恐怕又是一个晴天。” 延陵子华跟着闵幼株抬起头道:“代国有多久没下雨了?” 闵幼株算了算道:“大约有六个多月...不光天都,整个代国都是如此......” 延陵子华深吸了一口气,稚嫩的脸庞上,有着不为人所知的沧桑。“为王者无道,祀者无德,引奸佞四起,则天罚!代国终究是因为那件事变了......” “是九年前那件事吗?”闵幼株的眼睛睁的非常大,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延陵子华的侧脸。 延陵子华叹了口气道:“我的寿命本应止于二十五岁,但云丹却改变了我的命格。我若只是普通人便也罢了,但我是代国国师。该死者不死,以他人替之,必遭天谴。我为了不波及代国,才带着云丹离去,以期复活她让代国重新恢复秩序。可没想到流月继我之后,又做下如此错事。如今的他,心中已染满尘埃,再也无法与天地沟通了。” 闵幼株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道:“他不行了,那你呢?你恢复后,能帮助代国祈雨吧?” “光有我不够,还得肃清恶孽,恢复秩序。” “那流月也应该算恶孽之一吧?” “是。”延陵子华转过头看着闵幼株道:“他由我一手教出,也应该由我一手结束。” 闵幼株沉吟道:“你心含慈悲,我以为你会下不去手......” “慈悲......”延陵子华转回目光道:“结束他的恶孽,才是对他最大的慈悲。无量天尊!”延陵子华缓缓闭上双目,闵幼株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回了窗台。 “结束对方的罪孽,才是最大的慈悲吗?”闵幼株刚想翻过窗台,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道:“慈悲的延陵国师,刚刚大总管问你们的名字,我便随意报了上去。” “这事你做主就行。” “哦...”闵幼株细长的眼睛眯起,突然绽放出一个笑容道:“我跟他说,一清和你是姐弟,都姓沈,她叫大妞,你叫二蛋。”说罢右腿搭上窗台,双手一用力,便翻了过去。 温润的双目重新睁开,延陵子华微张着嘴去寻找闵幼株的身影,却发现对方已经关上窗户,熄灭了灯。 “二...蛋?”延陵子华捂着嘴,脸上突然出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实在的,一个大家闺秀的口中竟然能取出这种名,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延陵子华摇了摇头,却终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那难得一见的笑颜,在月光下,缓缓展开,竟许久未散...... 翌日,闵幼株与一清也说起了此事。当听到自己与延陵子华是姐弟时,一清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而之后说起名字时,正在布早膳的绿枝更是将粥都洒了出来。 “小姐......我...我怎么能跟延陵国师做姐弟呢?这万万不可!” “让你们做姐弟,是为了减少你们被发现的风险。无论哪边找你们,肯定都会盯着单个的人。”一清懵懂的点了点头,复又想到延陵子华的新名字,有些难以启齿的道:“我这名倒没关系,但国师他叫......”一清咽了口口水,费了好大劲才叫出那两个字道:“二蛋?这......恐怕...” “没什么恐怕的。我想任谁都想不到他会起这个名。好了,等会用完早膳,你便带着他去大总管那吧。”闵幼株刚说完,延陵子华便迈着小短腿走了进来。一清和绿枝僵硬的转了转头,刚想叫声国师。延陵子华却抬起手阻止道:“既然你们小姐已经起了名,就叫这个吧。”说罢费力的爬上凳子,便坐直身子用起了早膳。 一清和绿枝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硬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倒是闵幼株像没事人一样的夹了一块点心到延陵子华碗中道:“二蛋,吃吧。” 延陵子华从容的夹过糕点吃了起来,一清和绿枝瞬间呆在了原地。 早膳过后,一清胆战心惊的拉着延陵子华去了德顺的院子。闵幼株则套上大红色绣银花纹的宽袖长袍,准备去廖氏那里请安。 路上,闵幼株和绿枝经过抄手游廊时,却意外的碰到了世子闵安元和他的夫人朱氏。闵安元见到闵幼株,只是礼貌的点了点头,倒是朱氏,自来熟的拉过她道:“妹妹,昨日畅和园发生的事,听说你也在场?” 闵幼株将手从朱氏的手中抽离出来,才淡淡笑道:“是。” 朱氏顾不得闵幼株的疏离,赶忙追问道:“今日我与世子爷起来时听说二弟和他的爱妾被禁足,二弟妹则怀了身孕。昨日两拨人还在畅和园大闹了一场,不知是真是假?” 原来朱氏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啊,看来闵琨还要点脸。 “是闹过一场不错。”闵幼株利落的回答完后,便下意识的打量了闵安元一眼。昨日她猜测闵安元和闵安榕可能不是闵琨的亲生子,如今细细看来,他们的确长得不像。 闵安元见闵幼株打量自己,也下意识的看向了她。自从这个女孩来了之后,他并没有怎么注意过她。他是嫡子,又是世子,每日要学的要做的事有很多,根本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如今乍见了她,便细细打量了起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闵安元心中那根隐秘的弦便被轻轻撩动了起来。 从闵安元的角度,正看到闵幼株一抬眸时的妖异风情。那是一双形状妩媚的眼睛。瞳孔乌黑的透不出任何亮光,却自有一番撩人姿态。闵安元手一抖,心噗通噗通的跳了起来。他假意移开脸,余光却扫向了那忽隐忽现的锁骨。 与闵安元有交情的,都知道他是一个非常严谨守礼的人。他平日里从不拈花惹草,他娶得妻子和纳的妾室都是相貌一般。但那是因为他是裕国公世子。 他从小不得父亲喜爱,所以为了守住世子的位子,他必须做到让任何人挑不出他的错处。但褪去这个身份,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他其实并不喜欢朱氏,也不喜欢那些妾室,更不喜欢长相清雅的美人。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那年偶然一次经过花坊,当他见到那些妖妖娆娆的姑娘后,他才终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但眼前这个不行,那是他的亲妹妹。 闵安元深吸了一口气,赶忙大步走了起来。朱氏还想问什么,但见闵安元走了,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闵幼株本就懒得搭理他们,便落后他们几步,跟着去了畅和园。 畅和园内,廖氏正被闵琨逼的冷汗直流。闵琨似乎已经不惧怕她身后的那个人了,竟不但要她交出管家之权,还要夺了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 青红跪在地上,已经哭得要晕死过去。她不知道给闵琨和廖氏磕了多少个头,可是闵琨不理不睬,廖氏不言不语。难道她真的就要嫁给德顺了吗? 不!她心中只有大小姐,她这辈子只会跟着她。青红心一横,正要往屋外的榔柱那撞,途中,却被一个大红色的身影给挡住了。 当抬起头时,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青红终于忍不住抱紧她的身子道:“大小姐!大小姐!!奴婢绝不嫁德顺!” 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闵幼株轻轻扶起青红道:“青红姐姐这是怎么了?你可是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怎么就闹到要撞柱呢?”闵幼株这话表面上是关心青红,实际上却在直指廖氏护不住她的大丫鬟。 朱氏缩在闵安元后面没听明白闵幼株的意思,但廖氏却听懂了。她握了握拳,有些艰难的对闵琨道:“你当真不怕他回来找你算账?” “呵!”闵琨冷笑一声,靠近廖氏耳边道:“陛下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与流月大人已经选定了人选,即时大局已定,他怕是永远都回不来了。”说罢竟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廖氏耳边是如此刺耳,刺耳到她恨不得刮花了他的脸。 “好!好!好!!!”廖氏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却泛起了狰狞之色。她重重将钥匙和账册推了出去,又指着青红道:“拿去,你都拿去!但从此以后你别再进我畅和园的门!”廖氏说着说着,突然重重的咳了起来,她拿出帕子捂了捂嘴,便站起身道:“闵琨,昔日你靠着我才能坐上这裕国公的位置。如今你这般辱我......但愿你往后没有求我的时候!”说罢就扶着旁边薛嬷嬷的手,快步进了内室。 闵琨阴冷一笑,将钥匙和账册拿在了手中。他环视屋内一眼,在朱氏期盼的目光中,竟顺手将这些东西交到了闵幼株的手里。 “太太养病期间,由我的女儿幼株暂时管理国公府。”说罢在闵幼株耳边轻道:“你先辛苦一下,有不懂的就去问德顺。等以后德顺娶了妻子,你便清闲了。”闵琨很相信德顺的能力,这个青红如今看着烈性,但到了德顺手里,总会变乖巧的。即时外院内院便都是他闵琨说一不二了。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就是里面那个女人最好能快点死了。他可还等着续娶一个美娇娘呢。想到这,闵琨便拍了拍闵幼株的肩膀大步离去了。 畅和园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看闵幼株的眼光都有了些不同。闵安元是闪烁不定,朱氏是伤心嫉妒,绿枝是惊喜骄傲,青红则拉着闵幼株的袖子有些失魂落魄。 闵幼株一手提着账册钥匙,一手拉过青红道:“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何必寻死?”见青红呆呆的抬起了头,闵幼株直直的看着她道:“坏事的办法有千百种,我会帮你。” 青红眨了眨眼,突然将头靠向了闵幼株的肩膀。“我信你......”感觉到肩膀处的一阵凉意,闵幼株郑重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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