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不胜犬马怖惧之情 谨屈膝以闻 申辰一放暑假就被他妈送到姥姥家。对于远离妈妈□□自由自在玩耍这件事,申小同学打心底里高兴。然而让他很困扰的事却是—— “去去去——一边儿去,暑假作业做完了么就跑来玩电脑!”贺明端着一盘西瓜瓤顶着懒得梳地蓬乱头发朝着端坐在电脑前地申辰不耐烦地嚷嚷道。 小朋友相当不适地抬起头,那小胳膊推搡着即将靠近的贺明,眼神里写满了恐惧,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小兔崽子搞什么鬼,不会是… 毕霄推了推眼镜,在看到显示器屏幕里出现了某个不明物体的身影后,他平静的放下手里装了咖啡的马克杯,又随常地往后挪了挪,有些懒散地倚在手工原木椅子地椅背上,双臂交叠在前胸,从容地端详着屏幕里不修边幅的女人那有碍观瞻的形容。 嘴角仍旧带着惯常地清雅微笑。 但贺明却从那浅淡地唇角敏锐地解读出戏谑地味道。 在凑过来地第三秒意识到自家大外甥居然是在和人家数学老师探讨分数除法的奥义,本本分分在充实自己的暑假生活,贺家老二嘴里那半块儿还没来得及吞地西瓜突然间像石头一样噎地她出不了气不说,使劲吸气地当口,倒把自己呛得突然咳了起来。 “你姥姥说怕你渴,叫你吃西瓜。”努力平复一下自己刚刚激突地状态,迅速跳出镜头地女人突然开口缓解尴尬。 申辰小朋友听话地点点头极为有礼貌的对她说:“谢谢小姨。”并伴以一个灿烂童稚地孩童式微笑。 伪善地小东西,居然还会装乖了哈?!还‘谢谢小姨’,昨晚上给你买冰镇芒果雪糕也没见你说声谢谢,这种时候居然来扮演可爱小少年啦! “好了,你准备准备,我待会儿来接你。” 连着台式电脑地音箱里传出的清越男声,音调平缓,乍一听去简直像是午夜调频广播的治愈系语音材料。 但是,接——你——???!!! 贺明一惊,然后看到自家大外甥听话的点着头,在对方结束视频通话后也关掉了显示器屏幕。 “小姨——”小朋友边把自己的暑假作业习题本往印着卡通图案的灰色小书包里塞,间隙抬起头,以一脸‘你干嘛跑过来自取其辱呢’的无奈表情看着她,平静的说:“姥姥买菜还没回来,你要是饿了可以吃我买的酸菜包子。应该还是热的。老师待会儿来接我去科技馆,我觉得你还是换身衣服比较有礼貌。而且——” 小朋友叹了口气,仿佛疲倦到心累似的从椅子上起身,悠悠的抬起小脑袋,提起耷拉的眼皮对贺明说:“这个西瓜,姥姥说坏了,准备扔掉的。咱们还是别吃了吧。” 咔嚓——,如果人格构建可以具象化,贺明觉得大外甥刚刚的一番话好像从她的人格大厦里抽出了相当重要的一块砖。一个人失去了威信该如何安身立命呢? 贺明慌乱拾掇完自己又加紧开始收拾房间。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真是让人汗颜啊,回想起毕霄家,哪一处不适纤尘不染,规整有致的呢。 贺明阖上衣柜,老式柜门上的穿衣镜里,她微微屈膝才能看到自己的脸庞,贺明凑近镜面。 稍稍愣住。 在慌乱不已的繁忙整理后,蓦地沉静端详起自己的脸来。 镜子里的自己。皮肤有些暗黄,因为素颜没有任何妆容修饰,整张脸的色调都有些黯淡。明显的黑眼圈是平素晚睡晚起留下的显赫印迹;不再饱满的脸颊微微下塌,跟身后书桌上十九岁和贺光一起去清晓寺留影里的人相差太多;还好身形不错,但这很可能只是身高优势产生的视觉效果。 她讪讪摇头暗觉时光飞逝。转过身,开始静下心来审视自己年少时的房间。 从左往右,因为空间狭小,书桌与书柜紧密相接,没有任何摆放杂物的缝隙。 贺光的东西已经整理的只剩完全穿不上的旧衣用纸箱装起放在书柜顶端。她当年收集的零散残破的手工陶像,颜色古浊,因为和新家的装修风格不符只能搁置在此。 床边地墙壁上,诸多没有撕清除尽的海报余渍,留下斑驳印迹。 唯一算得上是完整无损,尚且可观地一张海报,詹姆士地身体已经被后面的粘胶染得发了黄,举着球的长臂像翅膀一样招展开来,向上跃起,厚实的小腿肚肌肉突棱,巨大的耐克运动鞋离地很高。 像个要起飞的巨人。 放飞梦想。 贺明曾经把它这么命名过。这也是为什么在其余海报都被清理掉,它却能安之若素的继续停留到今时今日。 与那段难以严明的无声暗恋无关。她在意的,是这海报本身,反射的某种姿态。 贺明曾对这毫无浪漫气息的球星海报赋予最为深沉的情感,这情感甚至一度让她只要一看到NBA的节目就异常兴奋。 类似于‘妈妈希望儿子比赛能赢’的诡异兴奋。她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球星得分,尽管她并不喜欢这个球星——伟大的詹皇——詹姆士。 假如这次他能拿下本季第一,我就去表白。贺明如是说过。 但相当遗憾的是整个2008年,詹皇都以不温不火的状态消磨着时为高三女生的纯情贺明的宝贵衷心。其实就算詹姆士拿了第一,她也不会去跟许亚升说任何关于喜欢他的只言片语,而是自我疏导着想,一定还有更好的时机。 更好的时机。 胶都已经固化了,她伸出手稍微一带就能将画报整个揭下,纸面的扬尘在刚刚匆忙收拾整洁的窄小卧室翻飞。抬起头的瞬间会有种,这些细小颗粒仿佛能填补时间和空间的错觉。 更好的时机到来时,欣喜不再,连依靠想象塑造的那个人都被打磨的与所有期望产生了严重的题文不符,让人无处伸张。 “2008年全赛季,詹姆士个人总分是27分。综合排名不佳。” 他不会知道你一场场比赛跟踪记分时的专注神情和焦虑心情。 “看来是天意啊。” 无论是当时还是此刻,无法言传和来不及领会的都太多了,所谓时机,没有心心相印的爱护作铺垫,永远克服不了时滞性的理解偏差。而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复该有的本貌。 “无法安稳地在一起。”那一天的泡桐树枝干秃唐,“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参差枝节曲折不顺,承载了整个初冬的郁冷荒凉。 那个人闻声只眨眨眼,平静的说好,就像当初回应你表白时的模样。 贺明勾勾嘴角,把发了黄的海报折叠起来,郑重果决的投入了垃圾篓,没有半分犹疑,甚至连平静的眸色都没有煽动半分。 从幼年时期迷恋的黑猫警长、阿拉丁、海格力斯、夜礼服假面,初中被置换成陈奕迅、松山健一、小栗旬,到高中的时候对波派独钟一位简直是种返璞归真的表现,对粗犷毫无视觉美感的篮球明星的追捧实在是在现今看来略微荒唐的盲目遵从。 遵从心底里硬生生幻化出来的牵强联系,然后矢志一样去追寻。 贺明叹口气,想着人生到此,终于不需要再依托某个昭示内心的意向来寄托心仪难平的期许。 贺明出卧室正好逢见她妈从外面进屋,手里居然没拎菜篮子。 毕霄下一秒尾随贺家母亲随常不迫迈开长腿走了进来,贺明瞬间明白她妈为什么一进门没有抱怨天热,而是宽慰有带点小激动的弯着眉眼看着她了。 这个刚刚还在显示器里悠然喝着咖啡,身着宽松居家灰T恤的男人,此刻已经变装的极其彻底。少有地摒弃了他深深挚爱着的严肃白衬衫和黑长裤,穿了件质地柔和的灰襟黑袖的插肩短袖,牛仔裤里的双腿笔直修长,愣是把休闲牛仔裤穿成直筒筒地西裤。再搭上那双白球鞋,活脱脱清新鲜活的大学校草啊。 贺明很郁闷,为着自己人老珠黄青春不复,为着毕霄俊秀倜傥岁月无痕。 “傻站着干嘛。帮辰辰收拾收拾,你们快走吧。今儿周末去科技馆人多,再晚就没得看了啊。” 贺明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妈,一脸‘这老阿姨在说什么可怕的话啊’的不解,“嗨!我——” “小姨,我想了想,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去看看比较好。连蟹状星云的主要成分都不清楚感觉很丢脸呢。” 小同学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在贺明旁边,一脸欠扁的抬起头,圆圆的小脸上居然露出一种忧虑的惋惜。仿佛不知道星云的成分是一件多么可耻又可悲的事一样。 毕霄也不说话,细长大手提着菜篮子好整以暇立在客厅窗边,自得的看着她。间或一笑,明眸皓齿带着几分再明显不过的狡黠。 贺明抬眼看他,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妈妈她可是非常非常满意信任赞不绝口于我哦’,那笑意大概就是要向她传递这个信息。 驽钝如我,资质有限,何德何能让你大家光临大费周章大动干戈的盛情相邀啊。 但既然你有意较量,我非庸常,正面交锋不一定处于守势。 既然韶光易逝。 小的屈膝奉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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