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某正人君子,不行不轨之事。”    重绛外表柔弱,内心刚直倔强之处,实不输平素张扬的蜀葵。见他这般说,索性将心中疑惑,一并挑明,“你潜在我家中三月,任谁也觉得匪夷所思。我一介孤女,无财无势,无至亲手足,母亲早亡,父亲已故去两年有余,生前清正,兢兢业业,却无端遭排挤惮压,左迁至甘州司马,已是闲职,连房屋也没人肯租赁给他,还是蜀葵帮忙将原来外祖父在甘州的旧宅修缮,权作安身处。我们父女自认问心无愧,你们对他对我究竟有何怀疑,不妨直说。”    他亦正色,锐利双眼仿佛直指人心,“你既然已知晓我身份,我也无需遮掩。某去甘州确是为查案,个中内情,眼下无法说明。你若因为我欺瞒你而恼怒不快,尽可怪我,只因我职责所在,不可不为。”他望向她,“你我都该盼望将来此案,或有水落石出、可以言明的一天。”    他说完,就此打开门欲离去。    身后响起她轻柔而微显迟疑的声音,“在宛芳堂救我的,是不是你。”    王真此刻坐在自己房中,心里也是暗暗纳罕,那天长亭外见到萧佩,凭他官场混迹多年,只一眼他就觉得此人仪容不俗,似乎来历不凡,怎么会是表妹随从?方才酒楼外一幕,王真面上无波,实则震惊,大理寺的人……    门外侍婢轻声细语通报,“蓝娘子欲见郎君。”    王真点头,婢女会意。他从凭几上直起身,坐正,心里已经知道这位表妹的来意。    重绛与王真和王蔻两兄妹,自幼并不是十分亲近,每逢年节遇上,不过是互相见礼寒暄,同席吃喝而已。只因蓝端一直在京城为官,舅舅王骅一家本来在京城以北的刻州,外祖父王骏告老还乡回甘州养病之际,王真兄妹才随着获提拔的王骅来到京城。王骏生前膝下仅有重绛之母王妍和王骅两个儿女,从前便对女儿偏爱些,更疼爱外孙女重绛。是以王蔻曾经由于嫉妒而对重绛不甚友好,还被其母刘氏训斥过一回。    承平二年,也就是王真来到京城那一年,他见到了那个据说和他指腹为婚的女孩子。    重绛匆匆来找这位表兄,心中压着偌大疑惑,也不再多绕圈子,直截了当问他,“想来表兄知道,父亲当年大考后即左迁,他不曾对我说过半点其中缘由,之后却日见消沉,郁郁而终,大理寺的人,想来不会无故找上我。”她微一停顿,“重绛此番,想问问表兄,当年我父亲离开京城,可有内情?表兄可知?”    王真看着她,一张焦急中沁出薄汗的芙蓉秀脸,修眉微蹙,日光透过窗棂投在她半边身上,腕间錾花金镯半拢袖中,正被她缓慢摩挲。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眼前浮起另一个身影,垂髫红衣,如花似玉。只是久远到无可追寻,他心头涌起一阵惆怅,听见自己的声音对她说:“姑父乃御史中丞,一年里所经手之事,没有万件,总有千件,况且那时我尚在候选,自顾不暇,并没留意过什么传言,表妹若想知道什么,不妨查查离京之前,姑父的行迹和他接触的人事,或有发现。”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重绛倒也平静下来,她已盘算好了该去找谁,“打扰表兄,这便走了。”    王真伸手虚拦一下,望着她微笑,“今年温泉樱桃早熟,家中存有许多,表妹若去见蜀葵,记得给她带些,她不爱青涩的。”    语毕,王真先起身,径自去了。    重绛几乎忍不住要质问他,你已有妻室,何必再纠缠她?是王家毁约在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见到蜀葵亦替蜀葵难过,但蜀葵仍待我如初。往事不可追,现下,你这般姿态,又是为了什么?    时隔数月,萧佩回到官舍,竟然觉得颇不适应,像今日晨起时他不用扫院落,像眼前这姜汁茱萸餺托,还有蒸饼,滋味根本不及蓝家那个老厨子做的,没有了择朱和那几个仆妇成天叽叽喳喳闲聊声,自己身边居然如此安静,只有姜游定时前来,跟他报告诸般事宜。    姜游说完事,小心翼翼瞧瞧他,“郎君这数月辛苦,可惜全怪某,让郎君露了身份不说,差点一无所获。”    萧佩笑笑,“你已做的不错,其实这趟,收获颇丰,在凉州使出那样的手法……那人已露出马脚了,只是可惜未在甘州找到我想要的那份……他既然在京城,正好瓮中捉鳖,另外,王家那里,你让他们盯好。”    “是,郎君放心。”    我只不明白,那人为何突然对薛源发难,薛源和当年那件事,有什么关联?萧佩这般想着,却没对姜游说,亲自动手,给他盛了一碗餺托,招呼他坐下同食。    薛蜀葵在客舍中,正和苏颜讨论范果有可能藏匿的地方。采茜探头往楼下一望,刚好看到了王家的马车堪堪停在客舍门口,她正要尽责地去轰人,却发现从车中下来的是择朱,忙不迭地把重绛主仆迎上来。    “近日我想了想收到过的家信,还是毫无头绪,父亲在信中除了商队和往来客商,提的最多的,便是丹砂矿,我曾经复信同他玩笑说,上有丹砂者,下有黄金,还找什么丹砂,找到一座金矿,抵过卖多少胭脂。”    三人聚首后,蜀葵幽幽道,“况且依那姜游所说,范果似是楚泰一带来的,我实在想不出他和薛家能有何交集。”    苏颜迟疑,“不如我去找找那姜游……和萧佩,看他们是否还知道更多?”    听见萧佩的名字,重绛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蜀葵已经知道萧佩乔装之事,看她神情恍惚,似是低落,只得劝道:“活阎王伏低做小,给你做了许久管事,虽然气人,可也不亏吧。”    重绛不解活阎王是何意,苏颜在旁解释,这几日自己同朋友私下打听了萧佩,才知此人近年来居然很有些名声,他祖父曾在刑部任职,听说他幼时就喜欢研习律法。在巍山当县尉时,执法量刑,极为严格。有个叫孙方的校尉,名属凉州冀北军,素来凶暴,喝醉后当街殴打邻里和自己亲妹妹,孙父年迈,劝不住也救不下,一气之下投井死了。他把孙方判了绞刑,谁劝都不行,说孙方不仅仗势行凶,还间接逼死父亲,是为大恶,所以必须死。结果冀北军统帅燕冀云知道了,不但不怒,反而上书请圣上嘉奖他,不过,他活阎王的名声就这么传开了。    “巍山此地,我有所耳闻,民风彪悍,不用雷霆手段,倒是难以震慑治服住凶残之徒。”重绛听完,片刻后轻轻说了这一句,复又低首。    蜀葵瞟她一下,扭头不语,苏颜却是意外,“你竟替他说话?”    自客舍中出来,苏颜骑在马上,跟在王家马车后,这不是他第一次送重绛回家,当年她还住在御史台官舍,每次送她回去,路上他总会买些京中女子喜爱的新奇之物,她总是欣喜开怀。彼时皆是年少青涩,纯真无邪。浑不若今日这般,心事重重。    到了王家宅院门口,马车先停了下来,重绛下车后却遣走择朱,“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苏颜见她面色郑重,料到她要说什么,果然她望向自己,竟在门前砖石上坐下。    苏颜,离京前我对你说,我们此生都是挚友,是我真心之言。    你说要娶我,我很震惊,我知道你是为我,希望我留在京城。你也有愧疚,因为你父亲苏枚,明明与我父亲交好,却不敢为他辩解一句,眼见他被排挤出京,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缘由,可我不怪你家任何一个人。我父亲曾言,若有人对己施以援手,当心存感激。后来我想,明哲保身,或许你父亲也没有错。你不必难过,也不该将那不舍和愧意全当成是喜欢。    你说想娶我,并不是因为多么喜欢我。你我要找的,都是一个倾心相许,欲结白首之约的人。我们仍旧是知己好友,所以你放下这念头吧,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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