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看上去繁华依旧,人来人往,匆匆忙忙,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萧瑟和落寞。在四面红墙黄瓦的围墙上空,一缕孤魂漂浮,她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她已经不记得今夕是何年。她拼了命的想要出去,可她出不去,她只能在这里飘荡,看着宫里面的生生死死,兴衰荣辱,看着他最爱的男人和那个女人夜夜笙歌,她看到太多太多,却从未看到过永璂,她唯一的儿子,一次都没有,他今年有二十四岁了,应该比自己高出一头,也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唉,有这样一个额娘,他的日子怎么会好呢?乾隆啊乾隆,你真的恨我到如此田地吗?永璂也是你的儿子,你竟然一次都不曾宣他入宫。是的,这缕孤魂不是别人,正是乾隆皇帝那个不得宠的继皇后,乌拉那拉景娴。 她当日病入膏肓,郁郁而终,魂魄离体,可不知为何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并没有来拘走她的魂魄,她仿佛掉进了一个怪圈,想要出去却出不去,她只能在这宫中冷眼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看的多也便波澜不惊了,她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永璂 “吴公公,我要见皇上,有劳公公代为通传” “十二阿哥,皇上说了谁也不见,您别再为难奴才了” “我十年未曾踏进这个皇宫半步,今日,也是情非得已,公公,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永璂不想难为你,只是今天,无论如何,哪怕是闯了这养心殿,我都要见到皇上” “唉,十二阿哥,你这又是何苦来的,得,奴才就替您通报一声,但是皇上见不见您,这个奴才可是做不了主” “有劳了” 被谈话声吸引过来的景娴不禁哽咽,是了,是她的永璂,她的永璂原来已经这么大了,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只是他的唇为何毫无血色,是病了吗?她多想摸摸他的脸,她多想再抱抱他,可惜阴阳两路,人鬼殊途,景娴用尽全力却也无法触及永璂半分。那种看似咫尺在眼前的痛怕是只有景娴才能体会吧。 “皇上,十二阿哥求见” 乾隆此时正批阅奏章,眼睛都未曾抬一下 “他来做什么?不见” 吴书来想着永璂的境遇,终究还是忍不下心 “皇上,十二阿哥就在殿外,好像有要事,您真的不见见?” “朕无暇理会那些闲人闲事,打发他走吧”乾隆丝毫不留情面,仿佛在谈论的人无关痛痒,吴书来见此也只好默默准备退下。 乾隆的话永璂听的一清二楚,但他今天一定要见到乾隆,这是他能为额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于是,他不顾阻拦冲了进去,吴书来见势不好赶紧上前拦住永璂 “十二阿哥,皇上现在处理政事,无暇见你,你又何苦再生事端,还是回去吧” 永璂抬起手示意吴书来不必理会,径直走上前去,不行礼,也不问安,只是死死地打量着乾隆,那高高在上的男人本应是他的阿玛,他也曾幻想着父慈子孝,也曾幻想着一家整整齐齐欢声笑语,可却是他任由锦儿和永璟枉死,却是他害得额娘郁郁而终,如今,对于乾隆,永璂只有恨。所有人赌的都是他的仁慈不忍,可他偏偏对他们母子如此无情,可唯独他和额娘输了,永璂不禁冷笑 “十年了…” “你不记得朕和你说过,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进宫了吗?”乾隆没怪永璂擅闯养心殿,也没怪他未行礼问安,却也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人微如尘,就算有事,在皇上眼中也都不值一提了” “既然没事就跪安吧”乾隆对这个儿子总是淡淡的,他们之间不像父子,也不像君臣,好像仅仅是个陌生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十年永璂夜不能眠,皇上呢?”乾隆也是心下一抖,顿了顿手中的笔,却又佯装无事继续写着什么。永璂将乾隆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冷笑 “是啊,这种小事,皇上日理万机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可是永璂却不能,十年了,额娘不过是爱了一个人,她不过是太过爱你,她有何错?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乾隆紧紧攥着手中的笔,发抖的双手掩饰不到心里极力想要抑制的波澜 “不要再说了” 永璂步步紧逼,因为他知道,他的苦苦哀求不会有任何作用,就像,当年一样。他也在赌,反正他也没什么可输的了 “一夜夫妻百日恩,午夜梦回,你是否会记起有一个女人曾为你倾尽一生?你是否会记得额娘与你三十余载夫妻,却落得郁郁而终?” “够了,你给朕滚出去”乾隆狠狠地将笔拍在桌子上,笔杆从中断作两截 “你是不记得还是不想记得?这么多年来,每每有人提及额娘,轻则贬斥,重则抄家,为什么?你怕?你怕听到额娘的名字?你理亏,你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为什么?为什么要额娘没名没份死了这么多年?” “放肆,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乾隆句句被永璂刺痛忍无可忍起身走到永璂面前飞起一脚,永璂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黑色的血喷在地上 “永璂”一直守在殿外的景娴出于本能的冲上去,可却被一道黄光挡在外面。 乾隆也是吃了一惊,他知道永璂自小身子不好,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只是这种担心很快淹没在永璂的笑声中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动怒了,哈哈哈,除了额娘,从来没人敢当面驳你吧?哈哈哈哈哈哈,你高高在上,自以为万世仰望,可是到头来身边留下的,却没有一个人以心待你,真可怜,哈哈哈哈” 永璂看着殿门外景娴的方向莞尔一笑 “额娘,永璂来陪你了”永璂笑着闭上了眼睛,生命永远定格在那一抹灿烂的笑容 “永璂”景娴想要再次冲进去抱住她的永璂,却再次被无情的弹了出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唯一的儿子生命一点一点的消逝,无能为力。 半响未见永璂动弹,乾隆也是慌了 “来人啊,太医,快传太医”吴书来闻声赶进来时,只看见永璂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伸手一探,了无生气,不禁心头一紧 “皇上,十二阿哥他,薨了” 乾隆一个踉跄瘫坐在桌案前的台阶上。当‘十二阿哥薨了’这句话传入景娴耳中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蒙的,她的儿子死了,她念了十年想了十年等了十年盼了十年的儿子,再见,竟是他的死期。她于这尘世上再也没什么牵挂了,她累了,是时候应该放手了,随着最后如释重负的叹气,景娴的一缕孤魂也跟着烟消云散… 乾隆坐在台阶上久久不能平静,永璂不在了,这世上,他和那个女人再也没有联系了,一滴眼泪不经意间从眼角滑落,在地毯上,炽热又沉重 “皇上” “永璂死了,吴书来,永璂死了”乾隆像是在同吴书来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 “十二阿哥已经走了,皇上保重龙体” “是朕踢死了他,朕踢死了自己的儿子,朕和她的儿子,她不会再原谅朕了,不会原谅朕了。吴书来,你知道吗?若论文韬武略,永璂最像朕,可他自小不入朕眼,守丧未满便被朕草草打发出宫,其实,他何曾有错,错的是朕,朕不敢见他,朕怕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朕怕看见他那双像极他额娘的眼睛,仿佛在提醒朕,是朕害死了景娴。永璂说得对,是我对不起景娴,他们都没错,是朕错了,朕为什么偏偏要和她斗到至死方休?可朕,可朕不是不爱她,朕爱她,爱她任何一种样子。只是她太强势了,朕是皇上,她在那么多人面前驳朕,朕颜面何存?朕不去看她,故意发落她,只不过是为了气气她,朕只是想听她嗔怪朕,想听她倾诉被冷落深宫的孤寂,好让朕觉得自己是被她需要的,朕没想到会这样。朕不给她名分,朕不能接受和她死生不复相见。朕不想的,朕不想她死啊!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这十年,朕去她去过的地方,走她走过的路,做她做过的事,朕没有一天睡的安稳,朕多想像永璂一样,可以和她梦中相见,可十年了,她从不入梦,她怪朕,她一定是怪朕。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朕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乾隆悲伤的不能自已,语无伦次的诉说着这些年的悲辛,他也有他的无奈,面对前朝后宫,黎民百姓,他是天子是帝王,他高高在上,万人景仰,不敢接近。可他不过是个人,他也期盼温香软语,耳鬓厮磨,日夜相伴,相拥而眠,而不是民为重,社稷次之,而君为轻。继位以来,他算是个好皇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江山锦绣,四海归心,可这些她都看不到了,她看不到,那他丰功伟绩,名垂青史又有何意义?可惜,景娴不知道,她到死,不,她直到放手,消磨掉最后一丝气力,都不曾知道自己于乾隆竟是如此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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