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湛一溜烟出了地府，看见龇牙咧嘴的大火正趴在洞口上往下望，她想也没想，直接伸腿在它屁股上踢了踢，大火差点被她这一脚给踢进树洞里。 “趴这干什么？就算我和地府真打起来，你趴这儿还是连声音都听不见。” 大火担心了她半天，这混蛋玩意儿出来竟然就是给它一脚，它火气蹭的上来：“怎么不得意死你，” “可能是我心态比较好？”辛湛说完伸出手提起它放在了肩上:“走了，去大照。” “收柳潋？”大火四脚攀在她的肩上抬头看她。 辛湛笑了笑，歪头问它：“要不然，去赏雪吗？” 大火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泄气，她反手拉着它的尾巴往外拽：“松口，你一个神兽天天怎么张口就知道咬人，丢不丢神兽脸？” “不啾！”它咬着她那块肉含糊不清的说。 辛湛拿它没办法，由着它一路撒泼撒到大照山。 大照山上的风吹的着实厉害，她的头发糊了自己一脸，落地第一件事便是变出一根绳子把头发先绑了起来。等头发安分了下来，她才四处看了看，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丁点大的结界。 辛湛用灵识往结界里看了看，才发现是一张还算熟悉的脸，却不知道他在这做个茧做什么：“地仙出来了啊。” 时鸿在这等的便是她，一听见是辛湛的声音立刻从结界里走了出来。她即使知道了她不是仙人，想了片刻却还是恭恭敬敬的给她行了个礼说：“小仙在此等待仙遣者多时。” 辛湛听见仙遣者三个字脸上便带了笑，面具下的双眼被风雪照的明亮：“不喊仙人了？地府的人倒是话多。” “地府说接下来要交给仙遣者处理，所以小仙便来这儿问一声仙遣者打算如何让处理？” 辛湛心里大概清楚他的心思：“地仙这副样子看起来倒是有自己的主意？” 时鸿不说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以为她们还不知到姜姝的两世：“这妖乃是镇山石附身而成的。两世被困在大照山，虽说是酿下大错，却也是应了地府的命数。” “所以地仙是来求我放了这妖吧？”辛湛带着笑问他：“地仙也像凡人一样看不透命数吗？来世转生便又是一生。” 时鸿知道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他甚至对这桩事没有什么强烈的悲喜，可是骨子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是仙人，一个该怜悯众生的仙人。 “要是下一世她还生在大照呢？还请仙遣者手下留情，和地府商量了再处理。” “你知道命数是谁定的吗？”大火的声音带着份轻蔑。 时鸿自然知道命数是由谁定下的，他想说什么张了嘴却终究没有开口，死死抓着自己的掌心把自己的头低了下去：“小仙唐突了。” 辛湛不再理会他，张开双手在大照山顶布下一个大聚妖阵，大火一开始没看清她要做什么，等看见成了形，一嗓子差点把辛湛的耳朵给震聋了。 “你厉害了是吗！聚妖阵是随便能用的吗！” 聚妖阵极其耗力，又容易招来附近的大妖，她以前用的便少，如今用起来更加吃力。辛湛感觉到自己的力不从心，又被它那一嗓子喊得心都停了一拍，她开口自嘲几句：“年纪大了，想来我也算是和那判官一个时候的了，等再过几百年要还是飞升不上九重天，怕是连仙遣者都做不成。” 大火看着惊心，可见她手里的阵已经定了型，不敢在开口说话，生怕断了她的思绪。时鸿待在九重天的时候从未做过什么收妖的事，如今听见是聚妖阵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概念，怕自己碍事的往一侧站了几步。 阵上的灵力越来越多，倒真的从山体之中硬生生抽出一团黑影来。那黑影一点点便成人形，大火瞪圆了眼睛去看那妖的脸，果然是窥视镜的柳潋。 “辛湛，柳潋出来了。” 辛湛怕她逃脱，依旧撑着聚妖阵将她困在中间：“大照洪水，怕是姑娘得担着了。” 生生从山体里抽出来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柳潋的表情看起来格外的难受，她盯了辛湛一会儿才开了口：“怎么，当时我死的时候未曾见到过，如今成了妖倒是有人来收了。” 她看着辛湛，又看了看辛湛身后的时鸿，突然顺着那聚妖阵的灵力拧成一个巨大的妖气之网，丝丝缕缕皆是对仙人的恨意。 “是你们写了我的命数？让我生生世世困在大照？没完没了的从这里消失，再没完没了从这儿出生。” “大照依靠仙气才有了如今的景象，是四方冥界照顾着才将这儿的人破格提了命，永远受这儿的恩泽。不是针对姑娘才是这样。”时鸿说完，大火一脸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还嫌柴火添的不够多吗！ 柳潋听了果真脸上的表情又阴沉了几分：“我如今真成了邪祟，这大照几千人命我拿着倒是畅快。” 辛湛手里聚妖阵陡然一变，成了一个极凶的弑妖阵，大火甚至能感受到她肩上的震颤，她分明可以直接将柳潋灰飞烟灭，却偏偏仪式似的做了两个大阵。 柳潋的脚下的网被弑妖阵震的炸开，却依旧看不出丝毫惧意：“仙人可得静一静，我身上可缠着许多亡魂呢。” 她自双手的掌心浮出两个亡魂，她拿着那东西踩着辛湛的弑妖阵一步一步走上前：“仙人，动手啊。” 她带着癫狂，又带着姜姝身上的那股死气，辛湛看着她的脸慢慢将手上的阵给撤了回来，从手心忽的凝出一条骨鞭，直直抽出一条光刃搭在柳潋的身上，这一鞭突然的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柳潋被这一鞭打的发出一声长啸。 辛湛眼里带了一点点的轻蔑：“成妖后，可比人要痛多了。” 柳潋极痛之下，忙用一个亡魂挡在自己面前，辛湛又是一道光刃擦过那条亡魂打在她身上。 “第一世，你享着别人艳羡十七年人生，第二世曲鸣是如何待你的，你如今却抓着他的魂魄准备挡在自己身前。” 大火吃惊的望过去，才发现她身前那个魂魄不知是谁的，手心里抓着亡魂却的确是曲鸣的魂魄。 辛湛这两鞭就是为了让她痛，她把那点轻蔑的笑意也收了回去：“这大照山的几千人命你背的痛快，可你哪里有那个本事。” 辛湛的第三道光刃劈下，却抽在了一个灰色锦衣的地仙身上。 时鸿替她捱了这一下，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他背对着辛湛撑着笑了一笑：“仙遣者消消气，当时洪水既然不是她所为，那这鞭子打的便没有什么道理。” 柳潋毫不在意这时鸿替她捱了这一鞭，双眼因疼痛和愤怒而赤红：“我两世都被当成邪祟烧死，如今真成了邪祟，又盼着救我吗？可我不求轮回，我求一个灰飞烟灭。” “是。”时鸿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眼里是拿着招魂幡来到大照山的那份坚定：“我盼着救你。” 只是他这话却整整迟了人间的两百年。柳潋只当是如今听见了个玩笑，没有丝毫迟疑的划出数十枚血钉飞向他和辛湛的肩头。辛湛猛的伸手把时鸿拽到自己的身后，将时鸿挡了个完全，自己却是躲也没躲，直接让那血钉全部刺进她的身体。 “仙遣…者。” 他声音刚落，便看见那些血钉如何刺进她的身体，又是如何从她的身体抽出来浮在空中。 “你连我都奈何不了，更何况是地府和九重天。” 时鸿站在一旁看着辛湛，一颗心被大照的风吹的越来越凉。辛湛的灵力几乎覆盖了整个大照山，时鸿才隐隐的从里面感受到一点妖气。 辛湛说完拿着那长鞭便冲向前，眼里已经有了杀意。柳潋拼命往后闪退，那鞭子的前端微微碰到她眼里的魂魄。大火盯着柳潋，竟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惊慌失措。 柳潋的指节被她握的泛白，她将曲鸣的身后的魂魄往身后带了带，然后收进自己的袖口，转身想逃却被辛湛的长鞭捆了一圈，辛湛微微用力往后拖拽，她踉跄的被拖着往后退。 她的眼神慢慢的落在地上，变成每一次在火里的一样。无论是人的时候，还是是妖，她的挣扎都像是沉入海里的石子。 这可真让人难过啊，她想。 弑妖阵每踩一步，都想是踩在刀尖上，可却抵不过那两鞭，她伸手拽住那拖着她的长鞭，双手被那鞭子上的妖力灼痛，她却没有放手。 柳潋抬头看向原来镇山石竖着的地方：“当时，为什么不救我。” “天下山川之大，而仙人广居…” 时鸿急促的回答还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辛湛手中骨鞭已经变成一把短刃，直直从身前刺进了柳潋的心口。 “辛湛！” “仙遣者！” 她听见大火和那小地仙一起发出的喊声，毫不在意的顺着拿剑的姿势，将柳潋环在了怀里，给了她一个近似残忍的回答：“人，各有命。” 柳潋的袖口突然飞出一团光影来，撑着那镇山石给的全部妖力，从脚下升起熊熊的妖火。 辛湛也是妖，这妖火对她来说几乎毫无伤害。可这火辛湛知道柳潋烧的不是她，而是柳潋她自己。 大火扑过去把那团收起那团光影，才看出那便是曲鸣的魂魄。 雪落在柳潋的脸上，她在辛湛的怀里抬了抬头看了眼大火身旁的魂魄。灵力变成的刃在她体内化成一团的流光，随着那火将她的身体一点一点蚕食，当年在姜姝眼里未落下的泪，此刻却突然落了下来，语气是依旧的冷淡，眼里却突然有了一些形容不出的东西：“人说三魂七魄，曲鸣我…我还差一魄没有寻到。” 辛湛面具下的双眼黯淡了几分：“我替姑娘寻着。” 她半个身子已经消失了干净，她微微侧头问辛湛：“我下一世，要落在哪儿。” 时鸿有些茫然，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只看着柳潋一点点的消失。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辛湛的发上，她的背影看起来比大照的风雪还要冷，然后他听见辛湛的声音：“这刃下皆是灰飞烟灭，姑娘不会再有来世了。” 柳潋的那滴落在地上，终是圆了世两未完成的心愿，她缓缓的露出一个笑来：“多谢仙人。” 利刃在她的体内全部迸裂，那妖火晃了一晃便全部没了。烈风忽吹进辛湛的怀里，她松开怀里的那一团空气突然有些微微的茫然。 然后辛湛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空无一物，眉头皱在一起又舒展开来。一抬头却看见那小地仙满脸的不知所措，他的衣衫被风吹的扬起，看着面貌还有些青涩，她才记起这小地仙乃是这块儿的新地仙。 柳潋一死，镇山石上残存的的灵气也轰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大照的雪停在半空，然后连着雪下的乱石树木和残骸也皆是消失的干干净净，变成一座没有生气的荒地。 辛湛将曲鸣的魂魄收在一个光球里，一手提起了大火看向时鸿：“这儿都处理完了，去向地府复命吧。” “那洪水不是因她而起。” 辛湛回他：“我知道。” 时鸿当人的时间比神仙的日子久的多，他此刻不知道在执着什么：“她当时在那洪水上，施的是阻拦的法术。” “所以我才给了她一个想要的结局不是吗？”她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上了装腔作势似的语气笑说：“大照山这便是干净了，以后这儿再有人就是你庇佑了。” 时鸿的心头被突然塞进了了整个冰凉的大照河山，却来自一个妖的口中。 “小仙虽说仙法低微，但对本职之事自当尽心尽力。” 辛湛知道他因为刚才的事并不想搭理自己，如今听起来语气里也带着不自觉的敷衍。他刚刚从九重天那样的地方下来看见人间疾苦，自然觉得是该怜悯众人，可辛湛却偏偏喜欢做个打醒别人春秋梦的老妖。 她把怀里的生死册拿出来放在他的手上：“这是柳潋的生死册，上面写得是当时地府给她定的命数，判官大人说，要是想让她有来世可以随意在后面写，无论你把她下一世写成什么样，地府都给你担着。” 时鸿有些诧异的问她：“不是灰飞烟灭了吗？” “诓她开心的。”辛湛带着笑说完，和他挥了挥手：“以后地仙要是再登九重天可是要提拔提拔我啊。小地仙后会无期啊。” 时鸿还没来得及详问，她已经带着那团火红一转眼消失在了大照。他低头拿起那本册子翻开来，前面两页皆是他不曾见过的人名直到柳潋两个字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相比前两页还算详细的命格，柳潋和姜姝的两世却不过两句话。 “三世柳潋，半生富贵半生困顿，枉死与大照山。四世姜姝，因沾染仙气而未忘前生，致后世不解心结终成妖，死于仙遣者之手。”他仔细将这两句话在心里读了下来，忽觉得大照的风更凉了一些。 时鸿想起自己在时的人间，身边之人或是挣扎或是顺从，都是如这册中的寥寥几笔？也忽然似明白了辛湛那不曾犹豫的刀刃，在她和柳潋的眼里即便有来生，也依旧是这册上的几句笔墨。 三界皆知生死册写遍了天下人的命格。他如今拿着柳潋的这本生死册，生出一个关于天下人的疑问：生生死死还是灰飞烟灭更让人绝望？后又缓缓生出一个只关于自己的疑问：那么我自人间成仙，又是谁的落得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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