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真境渐渐好了,重又开始教我剑法。  他说我拿剑不稳,在于心思太活跃,要先学会静息凝神,排除外界干扰,于是苦思两日,想到一招,让我蒙着双眼练剑,修炼专注心和平衡感。  在黑暗中运剑,方向拿捏不准,脚下更是飘忽,我已记不得我摔过多少次了,数日下来,累得够可以的。  韦真境看我练剑辛苦,似有些消沉,就暂留出一日空闲,带我出府玩乐。  但这日好巧不巧,竟遇上太子的车驾……  太阳沉入西山,薄暮昏昏。  太子便装出行,从城外归来,中途停了车,听巡城卫禀报什么事宜。  偏就那样凑巧,我当时就在街对面的糕饼铺前,纠结该买哪一种糕饼,左右拿不定主意,眼角余光看身后停了一架车,护卫者众,与寻常车马不同,便多看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太子李弘。  太子也看见了我,巡城卫在对他说话的时候,他望的方向是我。  我惊讷不知所措。  韦真境却没有注意到街对面的车马有何不同,他的目光被一排排多彩多样的糕饼吸引了,问我说:“你说,买哪一种好?”  店家笑眯眯:“客官要是拿不定主意,就尝尝再决定吧?”  “是啊,尝尝就知道了。”我心里有点慌张,急于避开太子,却又不能就这样走掉,那反而显得心虚,我连忙应和着店家的话,飞快拿了一块四方的豆糕塞进韦真境嘴里,刻意展露出极灿烂的笑容,“这个好不好吃?”  韦真境饮食_精_细,从不吃这样大块的东西,突然被我强行一塞,愣愣神,继而皱眉捂住嘴,想要吐掉。  我急忙伸手捧正他的脸,压低声道:“吃下去。”  他迷茫看着我。  我说:“真的不能吐出来,起码现在不能。”  他眼神还是迷茫,但开始听话去嚼嘴里的豆糕了,虽然有点费力。  我笑盈盈拿帕子给他擦沾在嘴角的糕屑:“你看你,吃得到处都是。”  韦真境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他亦拿了一块糕饼递到我嘴边要我吃。  我无法拒绝,张嘴咬了一口,悦然点头道:“桂花水晶糕,很好吃。”  巡城卫让在道边,太子将车帘放下,他的车马沿街面走远了。  我终于舒缓下了心口厚重的压力,长舒了口气。  可又不知怎么,心情蓦地一阵沉郁。  韦真境扬手在我眼前晃晃:“怎样,买什么?”  我牵强笑笑,回答他:“都好啊,你决定。”  “你喜欢吃哪种?”  “哦,我不挑的。”  韦真境就对店家说:“每一种都包一份。”  ——啊?  我急忙阻止:“不不不,不要那么多!就要……黄豆糕、桂花水晶糕、芙蓉酥三种,三种就够了。”  东西包好,韦真境付了钱,天色不早,我们不再在外逗留,直接回了郧国公府。  买回来的糕饼点心,摆在盘子里,我却一口都没吃。  夜没有多深,我早早睡下了。  韦真境进屋后,走过来问我:“仙仙,你是有心事?”  我翻身背对他,沉闷地答:“没有。”  他没走,反而坐下了。  坐着又不说话,我不耐烦,说:“今天不逢一也不逢五,床榻归我睡。”  “我知道。”  “知道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韦真境有一会儿没作声,屋子里静了静,然后听见他悠缓长噫道:“不过是偶遇了太子殿下,你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难道是因为很在意他?”  “你胡说!”我生气驳斥,立时翻身坐起来,“我不是,我没有。”  “你这样激动,可不像不在意的样子。”  “我……”  转念一想,不大对。  我蹙眉问道:“你,你也看到了太子的车马?”  韦真境点头:“我又不傻,猜都能猜到。你这个姑娘,身上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劲,好端端的,你塞我一嘴的豆糕还不准我吐掉,下一刻就贤良淑德地来给我擦嘴,假装恩爱这种事,你在你爹娘面前都不屑于演,我唯独见你忌讳过一个人,就是太子。”  我惊诧望他。  他继续说:“所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情真意切’陪你演一演戏了。桂花水晶糕好吃吧?但愿是真合你的胃口。”  一到秋天,满长安都会开始卖桂花糕点,但桂花水晶糕是做得最好的,全城的街摊铺子,手艺都差不多,至少我还没吃到过不好吃的那一个。  “哦,还行。”我道。  “仙仙。”  “嗯?”  “你,其实是喜欢太子的,对不对?”  我心头猛地一紧,骤然抬眸看着韦真境,我非常吃惊,从来不曾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  韦真境说:“如果你对太子毫无心动之情,你不会去在意他。你之所以远离他,是因为你知道他的身份和未来都不可预期,你不想拿自己去冒险。”  说实话,有一点点灰心和挫败。  我对太子李弘,打从一开始,就是敬畏多于其它的,这一点不会改变。  “大家都知道,太子很好。”反正早已成为一桩埋藏的旧事,不会泛起任何波澜,我索性摊开明说,“他真的很好,待我也很真心,我就算有三两分的喜欢他,也是正常的吧?但我更爱惜我的性命,他生于皇家,不幸是多病而孱弱,他没有能力来保护我,所以我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最简单的一步,就是不要嫁入皇家。”  韦真境颔首:“因为爱惜性命,当初你不惜违逆陛下的旨意也要逃婚。像你这个年岁的小女孩,能有如此远见的心目,实在难得了。”  我说:“你曾经夸我跟别的姑娘不一样,知晓自己想要什么,就是指这件事吧?”  “是。”  “但好像,也仅仅只有这一件事值得你嘉许了,十六年来,我一直就不是一个多聪明的姑娘,与我那才女之名满京城的表姐杨新桐相比,简直一无是处。”  韦真境大笑:“切勿妄自菲薄,美玉有美玉的光华,璞玉有璞玉的天然可爱啊。”  ——他用璞玉来形容我?  我有点诧异:“我原以为,在你看来,我会是一块顽石。”  他端详着我,细想了想,说:“你要再丑一点,说不定在我看来就是顽石了。”  “喂,你……”  “好了,都过去了,不要多想,快睡吧。”  有些话说出来了,心里到底是好受些。  韦真境真算是个好人了,看破当时不说破,转头还说我是块天然可爱的璞玉。  我一高兴,道:“我送你件东西。”  出嫁前,娘亲给了我一块极漂亮的玉佩,就收在箱子里,娘亲让我学着讨夫君的欢心,新婚夜或者新婚次日,在合适的时候送出手,可我没空也没心思去做这闲事,所以一放放了许久。  箱子打开,琳琅满目装了一整箱的,都是我喜欢的物件,我回忆着玉佩放在哪里,左找找,右翻翻,终于从一轴画下掏出了那只小锦囊。  我把玉佩拿出来,怎么看都是极漂亮的,是件好物,喜滋滋递给了韦真境:“喏,送给你了。”  韦真境接过,意外道:“这……太贵重了吧?为什么要送给我?”  我摆摆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想送就送了。若非要有个理由,就当是答谢你救我吧,让我免入深宫,能活得逍遥自在些。”  “这倒是个很好的理由。”  “是吧,所以不用客气了,收下吧。”  韦真境没有扭捏推辞,笑着说道:“好,却之不恭,那就多谢了。”  他侧过脸看了一眼我的小箱子,打趣道:“没想到,你家底还挺丰厚。”  那是自然,败家败得多,败来的稀罕宝贝也多啊,何况我还有那么多的闺中密友,一个二个,不是郡主就是权臣之女,再不济的,家里没权但有的是钱。  说起来,我不由得自豪,脸一扬,神态是傲上天了,光是口头上谦虚罢了:“哪里哪里,一般一般,算不得什么的。”  韦真境伸手从箱子里抽了一只扁平的锦盒,打量说:“这东西瞧着,像是宫里的手艺。”  锦盒好眼熟。  我脸色倏变:“哎——”  没来得及阻拦他打开锦盒看里面的东西。  我扶着额头。  韦真境说:“这桃花簪不错,压在箱子里做什么,怎不拿出来戴戴?”  戴它?开玩笑,别戴出一身是非了。  我从他手里将东西抢过,盖上锦盒,锦盒丢回箱子里,然后关上了箱子。  许是我变脸太快,令韦真境十分不解:“怎么了?”  “没怎么,夜深了,快睡。”  屋子里好一阵寂静无声。  我闭着眼睛侧躺,强迫自己早点入睡。  韦真境何其聪明,居然能猜到桃花簪的来历,他问我:“如果太子身体康健,你可愿意嫁给他?”  如果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倦意涌来,我神思朦胧,想睡了。  “也许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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