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老天,送来个救星。 周婳下意识护住我,转头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明明没有生病。” 呸呸呸,我毫不客气指韦真境:“都是托辞!他,他要关我,不,锁我!” 周婳震惊,遂怒:“韦公子,仙儿犯了什么错,你居然要锁她?” 韦真境镇定得很,不慌不忙一礼:“郡主,这是在下的家事。” 自古,家事难断,听韦真境这样一讲,我好担心周婳气短不能应对。 周婳转眼看我,我也看着她,冲她直摇头。 “虽是你的家事,”周婳不退让,对韦真境淡淡一笑,客客气气,“但仙儿是本郡主最好的朋友,本郡主来找她,连面都见不上,你让下人谎称她病了,这是心虚吗?韦公子认为仙儿哪桩事做错了,不妨说来与本郡主听听,可能我这旁观者看得反而清楚,恰恰能断一场是非呢?” 端着皇家的派头,三言两语,话说得在情在理,周婳口才了不得。 我士气大增,腰背挺直,底气甚足,抢先说道:“韦彦的妻弟崔子业过来做客,他顽皮难驯,在园子里欺负一只小狗,我看见以后责怪了他几句,他不由分说泼了我一身的水,还用木棍来打我,我当真是没有见过那么狗熊样的孩子,一时气不过,就打回去了。” 周婳惊怪地睁大了眼:“还有人敢打你?” 我肯定点头:“千真万确!” 周婳继续端着架子:“我说韦公子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崔什么的,固然是客,但仙儿是观国公府千金,她又嫁你郧国公府世子为妻,这府中本该人人尊她敬她,你怎能由得别人来欺负她?” 就是,本姑娘在堂堂观国公府,从来都是被哄着宠着的,就算是闯出天大的祸,爹娘亦不忍多加苛责,如今我到他们韦家来,可不是来受这平白无故的委屈的。 我赞周婳:“说得好。” 得到鼓舞,周婳再不依不饶道:“再说了,小孩子都是要靠教的,今日欺猫凌狗不管,助长这恶习,长大了走上歧路,严重的岂不要杀人放火?如我仙儿这般模样漂亮的小姐姐,那崔什么都忍心泼她一身的水而且打她,可知这小孩子本性已坏,粗蛮不讲理,一颗被歪风邪气侵了的心就该被及时扭正!” 这天成郡主周婳,果真是我杨仙儿最好的朋友啊,连生发的感慨都是一样的。 我攀着她肩,连连点头。 韦真境不说一句话。 “还有啊,韦公子——” “郡主!” 正当周婳再欲慷慨理论一番之时,韦真境忽然打断了她。 周婳愣了一下,我也跟着愣了一下。 那一声掷地有声的“郡主”,是病歪歪的韦真境说的? 疑思间,病容清瘦的年轻人已移步近前来,他盯着周婳,神色是林深不惊的,唯剩那字句分明的语调里,像藏着欲来的山雨:“天成郡主,照韦家的辈分,你应当尊我一声‘兄长’,早已说过,兄长家事而已,你却来指手画脚,岂不僭越?” 韦真境伸手抓住我手腕,我甚至来不及想他要做什么,人便从周婳身后被拽出去了。 周婳大惊:“仙儿!” 我惊忙张手拉她,却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 韦真境冷冰冰道:“郡主请回,好走不送。” 言罢,拉住我转身入荒院,吩咐小厮关门。 ——这药罐子简直顽固不化! 我怒眉瞪他:“韦真境,你过分了!” 他理也不理我。 我急怒,转头再向院门前的人呼救:“周婳!周婳,帮我出去,我不要被关在这里!” 周婳焦急却无措,想是被韦真境的一句“兄长家事”压住了气势,竟呆懵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院门关上,将我和她隔开了,好片刻后,才听她在院外低低喊了我两声。 “喂,你松手啊!”我气愤,挣扎得尤其厉害。 韦真境忽地停住,回过头对我说道:“杨仙儿,你要不想再被锁在书楼里的话,就安静些。” 锁住院门不够,还想将我锁在小小的书楼里?我到底是犯了多大的罪过! 今日就豁出去了。 前有韦真境,后有小厮和护院,进退虽两难,但我可以不进不退誓死抗争啊。 木阶前,我奋力脱开韦真境,牢牢抱住了扶栏,不仅双手紧抱,双脚也使力卡住,反正就是死也不肯登上小木楼去。 韦真境诧异至极:“你、你这是做什么?” 小厮和护院也都呆住。 我抬头看他:“我说了,你休想再关我!” 许是从未见过我这样不顾形象打赖的姑娘,况且还是他“明媒正娶”来的贵户千金,韦真境看看小厮和护院,脸色青了又青:“你松手。” 我摇头:“我不。” “松手!” “偏不!方才我也喊你松手来着,你松了吗?” 他不仁我不义,本来我也不愿意这般丢脸,既然他不讲理,那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大家一起不要脸面好了。 韦真境气极,质问我:“杨仙儿,你出身名门,这就是你名门淑女的样子?你在观国公府时,国公和国公夫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女子的德行?” 他又提我爹娘,怪我爹娘没有教好我,罢罢罢,懒得争辩。 我翻他个白眼,嫌看他都累:“哼,你少提我观国公府了,我爹娘都是明白人,我在家时,他们该教的都教过了,唯独没教过我要怎么对付如你这般蛮不讲理的人,明明我也吃亏受委屈了,你却始终偏袒崔子业,好啊,你偏心是吧?正巧,我不是你嘴里说的那种忍气吞声的淑女贤女,别人敬我敬别人,而别人欺侮我的话,我也绝不退让!” “你倒指责起我的不是来了?” “不敢,实话实说罢了。” 韦真境斥道:“我不管你昔日在家是什么样,现在你来到我韦家,就该守我韦家的规矩,你不懂客道在先,像个市井泼妇般,拿着鞋子去打子业,后再如此,当着下人的面,不顾少夫人尊位,抱柱纠缠,顶撞夫君,你实在是——” “什么夫君,你才不是!” 韦真境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闭眼扶住栏杆,身形有几分摇晃。 我看他雪白的脸,见他慢慢抬手捂住胸口,心里不觉浮起丝丝忐忑:他不会被我气死吧? 倏忽记起,刚来郧国公府时,我说话不客气,激得韦真境在园子里咳个不止,像是能随时闭过气去,我对他说过,知道他病得严重,我以后肯定好好说话,绝不故意气他……我,我是不是自食己言,做得过分了? 虽然早知道他会死,可毕竟,多活一天是一天嘛。 我心软,手松了几分:“你……” 可他对小厮和护院们说:“你们还傻杵在那边作甚?将少夫人,关进书楼。” 我吃惊之余,紧紧抱住栏杆。 小厮和护院面面相觑后,跨步朝我走过来。 我立马尖叫道:“谁敢动我!” 再怎样说,我是堂堂一品国公的女儿,身份不输国公世子太多。 小厮和护院果然犹豫。 偏在这时,听见小狗嗷嗷哼叫。 我转头看向小楼,杂黑的小毛团在书楼上来回打转。它是听见我的声音了,想下来,到我身边来。木楼阶梯对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一只短爪短腿的小奶狗来说,危如高台。 我咬牙,冲小毛团吼道:“别多事了,快回屋子里去啊!” 它哪里懂人的话,自当我在呼唤它,摇着尾巴更急于下来了。 我悬着心,就怕它跌下来,木阶的缝隙那么大,它一定会摔下去,底下都是石子和枯荆棘,这么高落下去肯定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小毛团往前迈了一步,踩空,咕噜噜往下栽。 我心头一紧,松手连跑带爬地迎上去,最后一个飞身,在小毛团要掉下缝隙去的时候一把抓紧它的毛皮,把它揪住了,我松了口气,顾不得硌疼的胳膊、拉伤的腰,翻身将小毛团拢进怀里—— “呼,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 我抚着小小的一个毛团,突然觉得好安静,我惊出半身冷汗,赶紧移身靠边,挽住了栏杆,我怕韦真境动作太快,下一刻就能差人把我丢进屋,故而手指特别用力地扒住木栏,我发现我的指甲疼得厉害,手都在不受自控地发着抖。 糟了糟了,力气弱了,手里还抱着小毛团,此时他们要拉开我,轻易多了。 而韦真境只是愣怔望着我,久久无所举动。 连小厮和护院们,亦噤声,似乎大气都不敢出。 我与韦真境四目相对,一时气氛凝滞住了,古怪而寂静。 砰—— 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修长的人影出现在门口,顺势撂翻了门边两个人。 杨庭云?!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三哥竟然来了…… “三哥!” 我热血澎湃,急忙起身跑下木楼,直奔向来人。 从被关进这座荒院开始,我以一己之力顽强对抗韦真境的霸道和不讲理,即便韦彦和文惠会替我分辩上几句,到底无关痛痒没顶上多大用处,我的委屈还是我自己受着,如今看到杨庭云来了,不知怎地,我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终于有人会全心全意来护着我,难过是熬了这么久才来了这么个人,他来得真是晚,好叫我在韦家受此一番折辱。 我投进杨庭云怀里哭了鼻子:“三哥!三哥……你怎么不早来呀?我都快被人欺负死了。” 杨庭云一手搂着我,一手给我擦了泪,转头间,肃冷的眉目柔下来,他对我笑了笑,轻声道:“别怕,有三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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