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夜了,别的下人都退了出去,只留木槿在一旁。叶舒窈一个人靠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那棵已经泛黄的银杏树,被风吹的来回晃动,好似无从捕捉。 她此时的心情,同那来回晃动的鹅黄叶子也差不多,仿佛生活是一个不可把握的幻影,时刻在那里变化,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说不清楚。 算算日子,她重生回来已经一月有余。七月二十六那日,她又是去了那处荷塘,果然如曾经那般,看见了那张清俊的脸,原来,那些记忆真的不是梦。 这一个月来,她也不曾出门,围着祖母撒娇,陪着母亲韩氏说话,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熟悉又惬意,但也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到曾经。 父亲母亲都以为家中这只小猴子转了性情,终于可以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不出去惹祸。 其实她也是在躲李恂,上辈子除了那次荷塘见面,后来也曾偶遇过,所以这辈子她宁可多在家里躲一会,也不愿再有那么糟糕的邂逅。只是到死她都不知道,那年的再次相遇,并不是偶遇,而是李恂的刻意为之。 可再活一世,算是上天的恩赐,自己总龟缩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儿啊!上辈子为了心爱之人,她努力压抑自己的性格,一直做一名合格的王妃,打理王府,同京中夫人小姐结交,好不辛苦。 终于做回自己,她也想明白了,这次就该抡圆了活,也不枉上天垂怜了她一次。李恂是什么人啊,那是不能做一点让他皇帝老子蹙眉的事儿,强抢民女他断断是不能做的。想明白这一点,叶舒窈的两只小眼睛都能放出光来。 既然想明白了,那岂有再在家中龟缩的道理,明日,就明日,同母亲求情,去乡下看看去。听说那里的麦浪美极了,这个季节,城外的果子也熟了,正好带着欣溶散散心。 欣溶全名叶欣溶,是叶舒窈大伯家的女儿,小她一岁,就住在离知州府不远的宅子。这两姐妹自小交好,却性格迥异。 没嫁给庆王前,也就是现在的叶舒窈,性子活泼跳脱,可叶欣溶却不同,胆小内敛,即使受了委屈,也不喜欢说出来。所以叶舒窈时常照顾着这个妹妹,有什么好玩儿的都不忘了。 欣溶的性子可能随了她母亲,她母亲刘氏,是大伯外出经商遇见的,当时刘氏母亲染病去世,花了家中所有的积蓄,她也只能卖身葬母。 大伯遇见,见姑娘楚楚可怜,爱怜之心泛滥,遂买了回来。恰巧回来之后发现大伯母有孕,也就纳了刘氏为妾。 这刘氏也是有福,纳进门没几个月,也有了身孕,同大伯母前后没差太久生下叶成,只是大伯母却生了个女儿。所以这些年大伯母不待见刘氏,经常趁大伯不在家挤兑,只是刘氏性子淡,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也许欣溶的性子正是得了刘氏的真传。 叶舒窈想明白该怎样应对李恂,心情也变大好,既然明天决定出城,要早些起才成。这样想着,便吩咐木槿回屋歇息,自己熄了灯,也沉沉的睡了。 第二日叶舒窈去求韩氏,韩氏起初是不同意的,可念在她这一个月确实安分了不少,也放她去了,临走的时候还嘱咐了随行的丫鬟婆子们,好生照看,不准小姐乱跑。 那丫鬟婆子们脸色显然不甚太好,这个大小姐,连老爷的话也要看心情听不听的,她们真没有自信能管好她,只能暗自祈祷,这次出游小姐能安分一些。 叶舒窈先去大伯那处接了欣溶,虽大伯母不待见欣溶,可是每次叶舒窈去了,她也不好怠慢这个侄女,都是笑盈盈的应了。 今日天气极好,叶舒窈一路叽叽喳喳的好不开心。多久了,她都不记得多久了,没有这样的肆意过,空气是属于她的,微风是属于她的,她也是只属于自己的,真好。 今天来的这处村子,是离清远城最近的一处,韩氏不准她走的太远。叶舒窈也觉得无所谓,只要能来田间跑一跑,呼吸一下这外面的空气,她就觉得开心。 下车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小溪,秋天的溪水淸个透亮,活活的流,竟有小虾子攀折一根草,在水里游荡,它弓着个身子一弹,竟可以弹的很远,好像很快乐。 她刚想下手去抓,只是手刚一进水,就停住了。它在这里很快乐,如果随自己回去了,家中的池塘太小,也不似这般清澈,想来它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活泛了。 想到这里,叶舒窈拉着欣溶去了远处的麦田。 这麦浪竟比书中写的还漂亮,一大片暖色的金黄,随着清风,一波追着一波的浮动,好不欢快。只是有一个东西好像更吸引叶舒窈的眼睛,欣溶随着她目光看去,赫然看到一头驴。 知道自家堂姐的性子,定时看上那头驴了。叶舒窈虽说性子跳脱,但胆子也不如何的大,平时见父亲和堂哥骑马甚是威风,自己却从不敢试,觉得那健硕的高头大马,好像一不开心就能将背上的人扔出去一样。 她也央求过父亲送她一匹小马驹,可是叶重哪肯,就这样,平时还管教不听这女儿,如果学会骑马,那还不如虎添翼,所以叶舒窈从来就没过过骑马的瘾。 欣溶知她看见这驴,定会觉得这驴不错,看着长得就温柔的多,加上并不如何高大,同个小马驹差不多,如果她这堂姐不试试,那就不叫叶舒窈。 果然,叶舒窈一脸憧憬的就跑去牵驴的那个妇人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她给了那妇人一块碎银子,就牵着驴冲她招手了,果真,这个堂姐从来都不让她失望。 她的这个叔叔,还真是没有先见之明,舒窈取自《诗经》中“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舒字意为,舒缓轻盈。可她这个堂姐,轻盈是轻盈,纤纤细腰,确实动人。只是真的舒缓不了,动如脱兔,说的就是她这种姑娘。 见欣溶不动,叶舒窈自当她是害怕,这驴多温顺啊,也不知道小欣溶在怕什么。 欣溶不过去,可是有人过去,只见府上的婆子吴妈,颤巍着她肥硕的身子就冲叶舒窈跑过去,边跑边说:“我说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如果伤到了,回去你叫我们这几个下人怎么同老爷夫人交代”,说着她就要上手去牵那头驴。 叶舒窈怎会肯,这可是她又费唇舌又费银子才租到的驴,那妇人还只说借她两个时辰,怎能让吴妈这么给牵走。 叶舒窈一个闪躲,让开了吴妈要牵驴的手说:“吴妈,我就骑一会,不会伤着的。” “我的大小姐,这真使不得,听话,把驴给我。” 她见着用求的是不行了,脸色一变,开口说:“如果吴妈不让我骑驴,我可这就自己弄点伤出来了,看回府的时候,你和你的老爷夫人怎么交代。对了,到时候再去祖母那里,就说吴妈照看不周才弄得,不知道祖母会说些什么。” 听着这话,吴妈就觉得头疼,今天夫人让她同小姐出来,她就觉得今儿出门肯定没看黄历。这大小姐在府中是平易近人,从不苛待这些下人,可出了门,为了能多疯一会,是决计不会管她们的死活的,想到这里,吴妈也不好劝了,只得退开一点,看着叶舒窈的动静。 不远的欣溶看着这一幕不禁捂嘴偷笑,她这个姐姐鬼精灵一样,就是学不成大家闺秀的样子。可她不知道,上一世,为了她心爱之人,她丢了她的鬼精灵,她也学会了抿嘴轻笑,变成了最贤良淑德的样子,却依然被那个人亲手杀了。 见欣溶笑话自己,叶舒窈只是做了个鬼脸,便在吴妈的搀扶下骑上了驴子。 骑上驴那一刻,叶舒窈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敌的舒畅,这驴颈上的毛和马不大一样,略短,还稍稍有些硬,不过骑着却觉得舒服,高低正好,即使不用人牵着,她也不觉得恐惧。 就这样,她松开吴妈的手,让吴妈放心去阴凉处歇着,并保证不会骑快,就这周围转转。 她牵着“驴缰”,额就暂且这么叫吧,她知道套在马身上的叫马缰,这驴身上的简易缰绳那就暂且叫他驴缰吧。 她手上握好驴缰,小腿在驴的肚子上轻轻一夹,小驴果真慢悠悠的向前走了,而且这个小驴还很乖,她向左牵动缰绳,它就会左转,她向右牵动缰绳,它就会右转。 叶舒窈很享受这种感觉,看来回去,一定要好好央求父亲,给自己买个小马驹了。实在不行,让堂哥去买,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看她父亲怎么办。就这样想着,她都能笑出声来。 吴妈见她行的缓慢,那驴也是温顺,便放下了心,去马车那处歇着了。欣溶则是寻了个干净的石头,坐在那看着她,吹着秋风,也很惬意。 她熟悉了一会,觉得这小驴果然温顺,也就大着胆子加快了些。此时吴妈也没看她这处,与另外一个婆子闲聊,所以更没人约束她了。 她越骑越快,似乎觉得自己就是那骑着骏马的少年郎,在郊外驰骋,好不快意。可是古话说得好,得意忘形,说的就是叶舒窈这种人,就在她觉得自己御驴之术愈发精湛之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条黑狗,样子十分凶悍。 那小驴或许真是胆小的家伙,一下就被那黑狗给惊着了,一个急停,身形没稳住,后退被惯性高高扬起,就这么冷不丁的,将叶舒窈射了出去。 可怜叶舒窈也没抓好缰绳,就这样,以一个不怎么优美的弧度,射向了前面。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了,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的捂住了脸,这张脸可是母亲经常夸赞的,不能毁。 直到她觉得自己臀下有些软,不似大地那般坚硬,才停止了自己这个不长不短的“射程”。 说来这个小驴还挺有力气的,也不知道自己的额头是撞上了什么生疼的,整个人也有些七荤八素的。正在她轻抚额头的时候,就听见脑袋上面有声音传来。 “姑娘,在下的怀里舒服吗?” 叶舒窈是真的被撞得有些晕,想都没想的回了句“不舒服,好硬,撞得疼。” 此时的李湛脸色不甚好看,他觉得自己可能被一个傻子撞了,于是说话的口气也变得不怎么耐烦,“那,你能起来了吗?” 叶舒窈疼的紧,这时候让她起来,可能有点难,也就有些吃痛的回答:“容我缓缓”。 李湛是彻底无语了,虽说云纵国民风开放,但是投.怀送.抱的这么坦然,他也是头一次见着。 叶舒窈觉得神志稍微回体一点方觉不对,刚才,刚才好像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什么来着? 说,在他怀里。 她心中一惊,猛地抬起头,果然见着离自己有一拳的距离,有个身着男装的人。在向下面一看,自己竟倒坐在那人的马上,而那只罪魁祸首驴,却眼汪汪的看着她,好像在说,“不是我的错,是那个黑狗吓着本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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