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镜观小坐 时光退回南海大战后第五十六年,气势磅礴的南洋波涌无尽,碧浪交织延绵,天盖之下全是水。海涛愈近在眼前,愈形态各异;愈向天际铺展,愈看不出起伏。 一叶桅杆帆船幽幽浮游,渺小到无形。清透的波被之下,是一道与船身等长的晶白色身影,弯弯绕绕随行。到了无数宫台云层下方,船上的人激动起来,纷纷跑出来招手仰望,笑着喊着些什么;虽然云厚而连得紧密,除了宫宇的投影和幻彩什么也望不见。 三十二岁的琴诗航未随众人兴奋地挥臂,而是气度沉静地捋着短须,眼因阳光的照射微微眯起,袖袍迎风摆动如帆展。 一名惬意微笑的女子扬手吹着海风,站在琴诗航左首,她是禁足阁冰龙苑主尤艳柳,也是琴诗航的发妻。 不多时,众人取小包袱系扎实,尤艳柳移步船头,俯在船舷边,用一把长桨木反复走不同线路撩海面的清波,如作画于海上。众人备好行装,都倚近船栏看海水里的动静。白色的灵物蛇形左右扭动了几下,船也晃荡起来。尤艳柳搁下船桨,与众人扶紧栏杆。白色的长躯已然浮出水面,最后在前方昂起一个银须如月光泼洒,角如雪珊瑚,口形方正、齿如白璧,眼皮圆鼓、一睁一阖,五官毫无凶相的龙头。 白龙性情温和,动作也柔缓,然而船身还是在巨波的作用下侧抬了起来,斜倾的角度有若山坡,众人却不怕,一边惊呼一边笑。水荡进船里来,但只一会工夫,就落回去了。船也恢复左右摇摆,不待船完全平衡下来,四人陆续使出武艺朝拱起的白龙飞跳过去。琴诗航在栏边等待妻子。 尤艳柳向留守航船的阁人交代了些话,看着他们降了帆。白龙吸入海水,来回拧头向后吐雾,雾气便流满他身后两侧,海面跟着一左一右冒起两串长长的白浪花,越冒水珠越细微,直到变成蒸腾的雾水,雾又聚而为云。 尤艳柳回来,见白龙阿加做好了腾云的准备,又见夫君摸着黑亮的胡须扭头望着她,不禁一笑,飞燕般轻身一纵,跃到最前坐好,琴诗航也乘上白龙,在她身后。 白龙前上身徐徐抬出水面,斜斜升空,直到尾部也已离海入云。乘龙的六人被洁白的烟气环绕,手扶青云直上,顿觉云海一体,水雾氤氲,不禁个个飘然欲仙。 还魂殿中,杀阡陌倚在窗前的座下,手里摩挲着骨哨。 ……曾经送给这一世的小骨,却无奈回到他手里了。 他休息的间隔时常能一直这样发呆。 直到他再度盘坐调息,觉察到异样,移动神识,才发现了入侵者。 只见满身凡尘气的五男一女在偏殿的拐角处或张望、或指划、或讨论着什么,功力嘛……不值一提,无丝毫挑战性。杀阡陌心生懒意,收回了神识,打算一个时辰后再看他们到哪了,等他们走近些再一网打尽,免得浪费时间。 宫苑之中有云池,池水清澈而灵动,倒映着天的蓝色和云的光色,五彩呈圈状渐变,看不清池子的大小和边界。水面甚至有淡粉色的莲花开。一道桥廊从云岸而出,延伸入池中,桥末一座小榭亭亭玉立,如秀雅的佳人在水一方。 “哇!”年轻男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惊跳起来,“有水唉!你们看池里真的有水!”他说着奔前猫腰向池内舀了一舀,朝外扬出来,“这儿是云上!居然有水!” 后边两人都被水珠沾上了身,其中一人是尤艳柳。 “小谢,”尤艳柳笑话道,“就你最大惊小怪的,走哪都喊。你还是个大男人,不怕人家瞧见你这副样觉得你靠不住。” “尤姐,你又埋汰我。”谢明术笑容添了两分自得,拍拍手,又甩甩手, “你又不是我岳母,你发哪门子的愁啊。再说了,没人嫁我我乐得自在。” 琴诗航不过比谢明术大了十岁,眸中却是长者纵容幼者的慈怜,摇着头笑,又不忘提醒道:“仔细着脚下,别踩空掉下去了。” 落在最后的赵溪津边走上来边研究着苑内的布局,东张西望,似乎没听前面几人的对话,谢明术忍不住又撩他道:“哎!有水!赵兄,你看池里有水!”为了引起赵溪津的注意,两手一舀往他衣襟上泼了过去。赵溪津一晃神,怔了怔说:“哦。是啊?”然后抖了抖衣裳,走向旁边另几人搁包袱的地方。谢明术垮了脸:“真没劲……想什么呢你?” 赵溪津放下包袱,不无忧愁地道:“琴兄,附近的偏房都搜查了,并不见遗留的云宫分布图,如果再盲目找下去,恐怕时间耗不起。”他回到琴诗航身边,忧叹道,“前月仙盟派大批人马赴云宫,也不知意图,万一将来仙界要进驻,这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我们收集的云宫图伪作虽多,但两张主殿图是真的。如果能把阿加叫回来,我们直奔几个主殿岂不好。”赵溪津仰面向清池对面玉梁青瓦、颇有园林画风的三层叠顶廊,眼神带着赏析意味,“虽然每座宫苑在我们看来都美不胜收,可不得不分明主次啊。” 一旁捧着画布、执着特制墨笔的谭薄犹豫道:“还是再找找吧,就像竹染说的,所有的重殿必然都被人光顾过了,而且机关和阵法不是我们的能力能开启的,只有边角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还可能留有我们想要的。他帮我们默出的简图只有阵法分群,我记录得虽仔细,但殿宇数量过多,小处的定位难保。没有全图事倍功半啊。” 原来云宫像是几十种阵法的碎片重组,殿宇按各种阵法的区域布局分群,但无术法效果,取阵法形制只为美观、有趣味;除主殿外,其它大小宫宇皆以处在阵法中的位置命名,故而不挂名匾也能叫出名字。可对于肉眼凡胎的凡人,也就几座最宏伟壮丽的主殿容易识别,其余万千宫室,即使把阵法图摆在眼前,匹配起来都有难度。 昔年竹染为了讨好神尊,设计云宫颇费了一番心思,以至于后来他自己也只记得个大概。天庭对他、对于禁足阁同样反感,他们只能暗中来往一二,不过是双方都有需求、做些交易,并无其它情分。因此竹染能给出简图,已属仁至义尽。禁足阁人心知肚明,故而亲至云宫观摩来了。 琴诗航筹思道:“要不我们分两拨人,我和定睿、溪津去无妄殿,艳柳你留下带明术和谭薄,有你在你们走迷也不怕,日中的时候你再叫阿加带你们到无妄殿与我们会合,我们一道回船上。午后我们带无妄殿和般若殿图纸来参看。” 尤艳柳点头道:“也好。” 尤艳柳上了一处楼阁高层去发信号,剩余五人留在清池宫苑中闲聊。 直等她归来,同关定睿并排坐在池边玉石上的谢明术激动地朝她喊:“鱼!尤姐我看到池里有鱼,彩色的!” “我就没看到。” 关定睿目光撇到一边去,故意唱反调的样子。 “真的有!”谢明术拿拳捅了关定睿一下,信誓旦旦地道,“待会儿我抓给你看!” 关定睿上身一摇晃,回道:“别乱来,保不准那鱼会咬人。”转头见谢明术眯着眼似有想法,加紧解释道,“没跟你开玩笑,谨慎为妙。” 琴诗航走过来按按谢明术的肩头:“小谢你眼尖能把地图找出来你就是大功臣。” “就是,喊那么大声鱼都吓跑了吧。” 尤艳柳莲步移来,笑着捋发。 赵溪津盯着水面,忽然间心生灵悟:“五彩池、五彩鱼,附近是五行材质的宫苑……这是附近阵区的镜观池!琴兄,此处宫苑是看管分区库存的仙人居所。库存应该只是存放日常用品,不会有太危险的机关。说不定也有云宫分布图,只要没人取走的话。一般来说……”赵溪津黑眸一亮,指向水底,“镜观池下藏有机关。” “哎,不说倒没想起来!”捞鱼的谢明术半个身子还在水面上,“镜观池是观微用的吗?” “对,仙魔用观微类法术,可以使镜观池所辖区域的任何一处景象映在水面上,以此监察周边动态。” 琴诗航若有所思地揪着胡须点点头,看看尤艳柳,尤艳柳拔出佩刀轻身跃向宫外的竹林丛。 她砍下一根翠竹,三下五除二把枝叶削削干净,提着进了苑门。 池子清可见底,底下不是泥土,而是云。细长而坚韧的翠竹斜没入清水,才过一半,已经触到云层的阻力,池子也并不算深。尤艳柳用翠竹左点右叩,不见有反应,众人目光都聚焦随着竹竿移动。琴诗航忽然伸手捏住竹竿,说:“我来。”说着像竹竿顶上猛地一拍,劲气将竹竿阵裂开,成了一圈竹条,但功力也顺着竹竿传到了水底。水底的云瞬时被激起,透出圆环嵌套了十几个简单形状的光符。众人先是惊叹:“有了有了!”而后便有些失落:“是法阵,能开吗?” 尤艳柳微笑叹气,认命道:“没用,开不了的。” 琴诗航将一把竹条抽回出来扔在地上:“等阿加来吧。” “哎,这不是歧视凡人吗?”谢明术笑着抱怨,在玉石上一抽,忽见被搅扰的水惊出了五彩鱼,大喜地“嘘”了一声,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往水里捞了一把,竟然真的抓出了一条鱼,湿淋淋、扑喇喇地在手里乱颤,连忙双手一起合握住。 他整条右臂衣袖都湿了,向关定睿炫耀着他的战利品,“怎么样,不会伤人吧,可好玩了!” 尤艳柳无奈中带了点宠溺:“好吧,也不算一无所获。”又和琴诗航对看着笑。 谢明术夸张地将鱼扔上了天,跑过去接住,又扔起来、又接住:“哈哈!它不会飞,不会飞!” 鱼已经快翻白眼,他兴奋地越抛越高,旁观的五人也有点想翻白眼了。 忽然一道紫芒从廊亭侧跨池飞过来击中鱼身,鱼被弹回水里。 谢明术未见鱼落下,又听得“扑通”一声,转面瞧去,只见对岸三层叠顶的廊上立了个靛紫色宝裳的人儿,衣带翩翩落定,好看得教人挪不开眼。他刚变的脸色瞬间又染上了喜色:“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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