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宁死不活  “圣君不管怎样,都是圣君。叫习惯了,不改了吧。”关定睿嘴显得讨巧,杀阡陌听了也笑笑点头。  当然,琴诗航这不治之症大家都以为没救了,居然有圣君出面,能不高兴,能不想拜一拜吗。  斜靠在病榻上的琴诗航转首,艰难地找到妹妹的脸:“净净,你别去,记得看好哥哥交给你的东西。”  琴诗航指的自然是他编纂整理好、又用血画符施了禁术的仙史秘本,琴净净听出兄长仍是放弃的意思,心里酸涩得想哭:“哥!你别操心这些了,我不去就是。我等你回来、等你接着再修订。”  琴诗航也不愿浇灭妹妹的希望,闭着眼点点头不说话。  ……    里屋起先安静,尔后开始语声频频,花迟雨在窗边兜来绕去,心痒痒总想往里望。只因六界第一美人不见则已,一见便没了解药,既想看又怕看,还怎么看都看不够。这种折磨,恐怕是要长久伴随他了吧?  少年哀叹——我还那么年轻,怎么就得了相思病了?何况还是个男子……呜呼哀哉!  正垂头丧气,屋内移动声起,众人陆续出了门。     最后定下来随同上莲城的人是谢明术。不是谢明术自己争取的,另几位在场的都比他年长,他虽然也凑热闹说去,其实有点不好意思争这资格。然而杀阡陌见最后一人选不出来,抬手就指向了谢明术:“就你了。”  原因只是,谢明术比另外几人年轻俊美,杀阡陌看着舒服……至于谁说过他像凤蝶,早忘了。  花迟雨见各人分散去做准备,杀阡陌也要离开的样子,鼓起勇气追上圣君步伐。  杀阡陌驻足回看发痴的少年,面色不太愉悦,但也不至于是生气:“你有事?”  “圣君……你比书上写的要美百倍、千倍!”花迟雨仰头望着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紧张巴巴地整出了一句。  杀阡陌乐了,有人夸他美他向来都是宽容的:“你们怎么都爱从书上看人。”他一笑更把花迟雨迷得晕头转向。以至于媚色与英姿融合得天衣无缝的紫影翩然踏风而去,他只能不知所措地目送,足不离地。    有人说,禁足阁第三代中最负盛名的才子花迟雨早年是药阁学徒,后来不知中了什么邪,开始疯狂地迷恋上读书,手不释卷、废寝忘食,乃至于学有所成、著述颇丰。有人问他是何时立志从文的,他便说,从他以他的姓氏为荣开始。人们知道他仅剩的亲人就一两个,还以为他是为重兴家门;却不知,他是真的为他姓花感到三生有幸……    浩瀚无边的沙漠起了一场飓风,如同从东北至西南拉起一条线,赶着羊群般的沙丘往东南次第变迁,遇到一方绿色零星的小洲,竟然断开侧绕而行,因风力减缓,沙山逐渐堆积,越堆越高,连绵蔓延,绿洲就成了坐落在瀚海沙群之间的谷地。  绿洲的核心,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城池,城形如莲花开向四面八方,圆形河道周行环护,河水碧莹莹向青天,折射出河底无数优美符纹,也倒影着城垣墙面錾刻的花纹。  正是这些图符保卫着莲城不受风沙和妖邪的侵袭。绿洲的天空多数时候是晴朗的,有时也下雨,就是没有起过大风。  一群仙卫飞出绿洲边缘,高高越过沙丘,然后远远飞散开去,迎着风尘摘下统一穿着的披风,旗帜般挥舞。披风上绣着驱风符,风尘都像受到了指挥,原本变缓的趋势骤然逆转,又起了第二场暴风,针对着刚落定不久的新丘准确地刷了过去,仿佛大浪落后海面余震,推了不多久,沙尘都铺展开了,丘形也平了。  双龙承载着车舆在高空飞行,尤艳柳和谢明术就在车上看着莲城仙卫清理沙丘堆积,指指点点,都觉大开眼界。两人将琴诗航扶起半身,让他也看了一会儿。杀阡陌站在火凤上俯望着,不为地面的景象惊奇,反倒烦心他们搅起的风沙望不到边。火凤在前领路,绕绿洲转了一个大大的圈。因为火凤和冰龙都必须斜向降落,如果路线没选对,就难免穿过烟尘弥漫的障碍区,杀阡陌一点也不想搞脏他的秀发。  火凤和冰龙都再次升高,徘徊着寻找干净的莲城上空,直到方向不再迷失,就准确定位到了莲城的主街道。  一行四人乘着仙骑俯冲过主街区上方,时高时低,离地近时堪堪三丈,投影在晴空下展开暗色的布衣,飘拂过城中格式镶嵌彩宝的金色建筑,速度快得像滑溜的大鱼。地面的仙人们仰头议论不已。  琴诗航在妻子的扶助下微笑着观望莲城富丽繁华的景象,只觉得能在临死前一睹仙界首富之城的风采,死也无憾了。  城中各处遍布喷泉池,泉流扬起高高的水花。城池上空悬浮点缀着几座绿色的空中花园,泉瀑飞流而下连入玉砌的喷泉池。冰龙贴着一座花园边飞过,花园里也有衣饰精美的仙人言笑晏晏。  莲城宫殿群建制华美,金光闪烁间杂宝玉石的清明透亮之光,殿宇造型秀丽典雅、层次分明,比例十分讲究,既不失装饰工巧,也无炫耀奢华之感,犹如宴席座中一位位举止打扮端庄得体的贵客。    杀阡陌驾着火凤引领着冰龙无视一路上各层宫门守卫,穿透重重屏护阵法,攀山越岭直升至最高台,在莲城主殿大门外金银砖石铺就的空地着落了。  仙卫汇集近前,杀阡陌只说了一句:“叫你们城主来见。”  仙卫们不敢怠慢,应命转身出去。    因病中的琴诗航不方便走动,杀阡陌自己一人进了大殿,让另三人在车里等着。坐在殿中没多久,衣妆齐整的莲城城主逢双化就出来迎客了。他是名男仙,样貌三十来岁,宽额浅眉,面目儒雅,让人看了莫名顺心。如同他的外表一样,他为人特好说话,听说杀阡陌是为救个凡人,就命下属将有助病愈的法宝都清点出数备用。  自上任城主无垢上仙死后,仙界就谁接任莲城城主之位争论了好久,最后还是白子画选定的逢双化。原因就是逢双化性情宽和、法力足用,又有治理其它仙城的经验。  逢双化让人打整出几间空厢房,给禁足阁三人住下了,并亲自到客房为病人切脉。一试之下,面色就变了。  琴诗航立刻读懂了他的神色,收起手道:“城主,我这病是无方可治的。我借取天机为己用,所以患病如似天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强行救命,恐怕伤天害理。我们不是为为难您而来。诗航来莲城,只是想在命终之前,见识一下心慕已久的美景罢了。”  杀阡陌却毫不客气:“逢双化,若非他的病难办,我来找你干嘛。你这里不缺珍奇丹药、符术仙方,我此行,就是来让你帮忙逆天的。”  逢双化垂首摇头,手叩着案板:“怎可逆天、怎可逆天……杀阡陌啊,我以为你也经历过爱憎离别了,怎么还看不透生老病死的自然。凡人病终,不违背天道,还能照常转世。你这么强行留人性命,不管用什么法宝,他是会坠入魔道的……”  杀阡陌就听不得这话,张开五指一把提起他,悬空飞到屋外。    苑中,逢双化被扔到地上。杀阡陌秀发飞扬,眉色乌紫乌紫的,眸光泛赤,衣袂飘展,落近他跟前,口气冷厉得像出剑:“你若不治他的病,这城主就换别人来做!”  在杀阡陌心目中,救一个凡人性命哪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逢双化推三阻四的还要讲正邪之分,他能不怒吗?  逢双化并不是功力有多差不堪与杀阡陌对阵,只是他真觉得不值得打起来,所以压根也不还手。  他从金银交错的砖面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裳:“杀阡陌,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救一人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是不想帮你,但若是叫人生不如死,那不是造孽吗。你身为妖魔活得潇洒恣意,不等于别人也愿意成魔。恐怕那几个凡人不敢忤你之意,我不反对,倒让他们落得有苦难言。”  杀阡陌紧着眉肃颜相对,而目光动了动,哼了一声回屋里去了。  他觉得确实该问一问琴诗航自己的意思,本来是应该尊重病人,但他改不了一烦恼问话就像拷问人。  “琴诗航,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目光严刻地剜在病人容色暗沉的脸上,“如果变成妖魔可以不死,你也不愿意活下去?”  重病缠身的琴诗航没有精力去想怎么让圣君听着舒服些,只能简单地明示决心:“是,如是成魔,不如魂魄灭尽。圣君还是容我再世为人吧。”  杀阡陌气得咬牙,转向尤艳柳、谢明术厉言:“你们呢!你们宁可看他死?”  尤艳柳凄然苦笑:“换做是我,也不愿意违背本心活着,所以,我尊重夫君的选择。”  谢明术目中泪炫,撇开头不敢答话,显然也不用问了。  杀阡陌胸中一团火气失控、遍地乱炸,不好当着病人的面发作,只能“嘭”一声挥开门,化作一道紫芒遥射飞离。  门撞墙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发疼,逢双化伸头一望,门已撞坏了。    杀阡陌生平从未经历过如此意外的挫败。原本把握十足的一次出行,以为轻易就能顺利达成的目的,却不料……  做妖魔有什么不好?他身为魔,破天荒地好心救一个没多大交情的凡人,居然被几个凡人嫌弃,信誓旦旦地说死也不与你为同道……真是岂有此理!  莲城富丽明洁、花草盛长的宫苑遭了灾。山石乱舞,树根出土,妖气弥漫,阳光都成了血色。长廊栏杆立柱坚金之质,亦被剑气熔断,廊亭半侧倾塌。苑中的喷泉池玉座自内向外崩裂,激起满池水花洒泼。殿顶的瓦片在强劲法力的冲击下层层震脱,倒飞上天,引汇在半空,又噼里啪啦往下砸落,夹带着许多破碎的玉石、彩晶、玛瑙、琥珀。花丛则遭到了洗劫,花叶满目疮痍。  淆乱的风穿绕吹拂不住,仿佛不舍他的旷世的荣美和任性。  杀阡陌站在那一场下不完的瓦片雨中心,火气才消一半,就已缓缓闭上双眼。    他心里清楚,只要琴诗航不是自愿,救他和杀他没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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