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决意赴考  “你救的魔女叫丝蔓,是擒天殿新人,为了晋升,每逢战斗奋力杀戮各派弟子。原本死有余辜。”  我听见书页响动之声,抬起泪眼向师伯,意识到她怀里取出的是我誊抄的《七杀殿传闻集》,便拭掉泪水定睛看。  我抄写时好玩,连“禁足语”的书印也给画了个在表皮,此时书被烧得只剩半本,“金印”也烧去了一角。我不待她责难,主动道:“师伯,我错了,我不该看这些书……您帮我全烧了吧,只要留师父抄的那几本……”说完我又想哭。师伯却只是俯身把书轻置于地面,说:“留着吧,我倒是后悔,你师父在世的时候,我都没好好读过,他喜欢的书。”  我错愕地望着她沧桑的神色。  她说:“我本来气极了,没跟你商量就动了你的藏书。火光一亮,我突然想起,你师父说过:这世间没有书会害人,害人的,只有是非执迷之心。”  我泪下难止,她盘坐下来感慨地道:“所以,我是来跟你道歉,我不应该擅自作主,处置你的私人物品。”    从那日起,师伯整个变了一个人。  爱一个人多么深,才能在他死后铭记他的为人,而不是铭记仇恨?    第二日,我受审之日,师伯当庭驳倒要严惩我的长老。她质问道:如果一名弟子因为心存善念,做了错事,要受到和心存恶念之人一样的惩罚,善恶究竟有何分别?  无人能置一词。  谁都知道她和我师父的感情,谁都知道她最有资格痛骂我。  本来掌门师伯有权一票否决,但利襄掌门看着梓云师伯坚定无畏的模样半晌,只叹气说:“这孩子的事我们都不如你了解,你做主吧。”  满堂相顾无声,气氛略显沉闷。    我所受的惩罚只有禁闭抄写经文一年,远不能剪除我的负罪感。我将所有“禁JIN书、邪xie书”尘封了起来,因为我失去了将它们带进我生命的人。    我决定修练上等的剑术。按理选择崆峒派最为合适,一来在龙须镇生活了四年,熟悉那儿的风土人情;二来崆峒派是武学大宗、又是先驱,有志者纷纷向往,武学氛围极佳。可是我顾虑他们解禁之风犹存,怕他们哪天又反复了……我只想和□□彻底告别一段时日,图个清静心安。  或退一步,我该选择长留、太白吧?我三姐温冰榕在长留;二姐温冰槐在太白山下仙镇成家立业,四哥温相泓进了太白拜了个挺满意的师傅,我小侄子还在太白仙班读书呢。所以我都不想去。我就想找个无依无靠、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磨练。  爹娘还建议我选长白,因为我们温家先祖乃从长白而出。上任长白掌门温丰予,据传还是我们隔了多少代的亲戚。我大哥温相泽就是长白杂役弟子……我三姐当年一意孤行进长留,明明底子挺好却敌不过竞争激烈,只混了个花木园丁,被爹娘叹息不值。  宗言之,我们一家晚辈里除了四哥拜上有点名气的师傅,其余哥哥姐姐沾得大派名份,都不过是有名份、没实力。即便四哥,也始终还是太白派中下层弟子。爹娘理所当然觉得亲戚关系更可靠……  我终将目标定为了蓬莱。    在所有以剑术闻名的仙派中,书禁最严的当属蓬莱派。蓬莱孤处北海,门规戒律自成一系,从古至今,哪怕是仙盟其它大派齐力主张为□□平反,蓬莱掌门都没有松过一丝丝的口。  在画骨之恋的故事里,仙镇居民们最讨厌的就是蓬莱派。我也不例外。  我就该被罚我去最讨厌的地方。    蓬莱派是贵族学府,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往里挤破了头。门派为确保实力,为防被贵族子弟们拉低整体水平,除了得罪不起的仙皇贵族,其余有点势力的仙族,入学名额都是受限的,不达标的弟子坚决不收。另外,每届必预留一定的名额给毫无背景的平民。这些平民子弟会格外努力争气,就能带动良好的学风。  我要拼命争取的,就是这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名额。  我将在冬剑山派修习剑术和仙术,成为冬剑山门推送上蓬莱竞考的弟子。    历来小派是大派门生供送之源。太多仙家想让孩子考进大派,“学前班”、“应考班”就应运而生,入学者逐年增多,考上的却有限,余下的师叔弟子不再做晋升之想,就合计起来择山筑馆、组建了新门派——小门小派多是这么来的。  建成独立派别后,派宗师长也还鼓励新生代的弟子往高处走,但门中也有了自成一系的武术,可供后辈传承。有的弟子对门派感情深、或志向到头、无心再争上游,就连大派的遴选都不参加了。  不过小门派还是乐见自己多几个拔尖弟子进入根基深厚的大宗。因为推优秀门生进得蓬莱,与有权有势的仙族结了同窗之谊,能给门派带来各方面的福惠。甚至本门仙界排行榜上的名位,都会刷刷往上升几位。  可像我这样单纯为了学剑的,还真没几个门派会建议考蓬莱。    爹、娘、哥哥、姐姐没少得劝说我:你何必,你年少正是修仙绝佳年华,考得进蓬莱都浪费多少修行的良机了,改换长白、太白、长留为目标不是好得多么。  在淳朴实在的仙民们眼中,修仙比习武重要得多。因为道法越是高强,担任的职位越上,要对付的敌人也越有危险性,没什么赚头。只有不死之身、只有飞升上清有实际意义。所谓考上大派令人羡慕,也只是因为,进了大派就等于一只脚跨入了仙门,延寿有保障了。但倘若竞考与修仙是冲突的,家人宁可你安分下来修仙。    青园师父带我打好了修仙的基础,十六岁的我依然是仙身未稳,随时可能失去,虽经一年禁闭,我心有愧疚不能释怀,气运不时紊乱,道修的根基也没见更稳固,故而我劝家人,不修剑法我也静不下心修仙,不如让我专心练武吧。  修仙之人不一定习武,只是六界妖邪猖獗,仙人应具备术法和武技成了共识。就算长生之人自得不死,不须与人争斗,但若是他人受恶者威胁,身无武艺就只顾得自己性命,救不了人了。是故修仙门派都主张以习武养性,修习术法和修仙并进,我也以此安慰父母,习武和修仙可以互补。    爹娘心疼我自责、逼自己上进。  娘抱着我、按着我的后脑,像在对幼时的我说:“冰杨,不要太逞强了。你要进蓬莱,爹娘都放不下心修行。”爹爹则较为理解,劝说了娘支持我的选择,他使劲拍拍我的肩:“冰杨,你将来肯定比爹娘都有出息。”语调却分明还是含着心酸……    我连下了两年苦功,其间学得较杂,指点我的有冬剑山门的师叔伯们,也有哥哥姐姐,更有我看师父的手记自行琢磨出来的符术。由于一直都没感觉有把握从竞考中脱颖而出,我直熬到了十八岁才参考。  两年的练功生活比较单调,色彩稍微丰富的,就是休息时到仙镇里逛逛,当然,我不再热衷小书摊淘宝,也不再向往热闹的戏台,要说有什么特别难忘的,倒是偶然碰到的魔教中人。  从他们那儿,我可以探听到丝蔓的消息。    那是十六岁夏日的一个早晨,我刚练通了一套内息法,心情愉悦,告了个假跑到附近的本草仙镇去。  冬剑山派的师叔伯们毕竟武艺平常,青园师父的道法路数与他们又不一致,有时他们为了解答我的问题,不惜以身试法,自己先琢磨青园师父的笔录,学通了再教给我。虽然他们能做的有限,我已经非常感激了。铜焕师伯为了指点我符术,不慎把最喜欢的一支笔烧坏了,所以我那日下山,想买一支新的送给她。  我直奔禁足阁的书铺。书铺外间一般都兼卖文房四宝。  果然,我刚进门,就见一道长木桌上展示着许多笔毛质地极佳、笔杆外观纹饰古雅的毛笔。我走近欣赏,店家来过搭话,我告诉店家想买怎样的笔,他便拿白纸和水来给我试笔。  我正一支一支地对比,精挑细选,店家耐心地跟我介绍:“姑娘,这是画笔不是书笔,一般用于上淡彩……那只是墨笔,但是是画竹、兰草叶类的,画符一般都用行书笔”。  忽然,他朝走道方向出去了,我转头一瞧,门外进来几个魔道中人,店家自然是老道地招呼客人。  “客官,不好意思,”店家拉住为首魔将,举起袖做遮挡状,有些保密意味地道,“我看您几位面生,不知道几位听过规矩没有,所以还是跟您说一声:我们禁足阁都是半凡家人,难免看仙界脸色行事,所以阁里有规定,不能明着做妖魔界的生意。如果您有看中的书籍字画,托个仙界或凡界的朋友帮买,这样你们能买到,我们生意也好做,您看行不。”  他们转面刚好朝向我这边的文墨间,以我的功力,一听就知道在说什么。实则店家说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仙镇小民中公开的——禁足阁原则上拒绝与妖魔界做任何交易,实际操作起来只保证第一道售卖不给妖魔,至于书出了书铺到了谁手上,他们就没有责任过问了。所以还有些仙民专门做“代购”,帮妖魔买书,赚取点跑腿费。店家说“朋友帮买”就是个好听的托词而已,假若客人说没有仙凡界的朋友,店家会为他们介绍做“代购”生意的人。  我弯下腰继续试笔,哪知道店家跟那几个魔道中人周旋了半天没说清,最后吵了起来。我走过去挤进围观的仙民中。原来那几名魔兵中的领队看中书铺一幅炎郁寥先生题书的字画,店家说那画前天被人买走了。炎先生是禁足阁当红名家。魔兵长许是听过店家先头的话,怀疑店家心存顾忌,故意找借口不卖给他。  “客观,那画真的卖了。”店家苦着脸解释,“要还在我没必要瞒着您。咱是生意人,哪有有生意不做的……”  “少敷衍我!”魔兵领队昂首逼近店家一步,“你还怕老子带的钱不够,会抢你的不成!”  “当然不是……”店家连连摆手,“客官您带的钱再多,我也拿不出那画来了啊,难不成我没有说有,硬塞给您幅赝品吗?”  “有没有搜了再说!”魔兵领队一把推开店家,手势上划看样子就要命令从者搜查书铺。  “慢着!”我出面阻止道。  “你什么人,敢管闲事。”魔兵领队不屑的目光看过来,他脸小下巴圆,人虽不高,也不胖,身材挺拔,骨骼端正,脸型稍显圆滑,目光却精亮有神,看样子绝非缺乏胆气之辈。  “我就是个普通人。这的字画又不是没卖过给魔界中人,店家骗你们做什么。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我故意还他一个鄙视“不懂规矩的外地人”的眼神,“不就是想要炎先生的墨宝吗。我有途径,有兴趣的话移步。”我一手伸平向门外。  他见我一小姑娘都敢如此笃定地为店家出头,不觉有些信了,缓了口气,道:“既然你有办法,请吧。”    我们找了一个茶楼坐下喝茶,魔兵领队告诉我,他叫午嘉锡,是擒天殿午阁宿卫长,因为年少的侄女喜欢炎先生的诗书,好不容易打听到这里有一幅他亲笔题字的画卖,专程赶来购买,哪知还是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好说,”我笑道,“炎先生有时会到神农分苑小住,我在书苑有认识的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是想打听一名叫丝蔓的魔女的消息。假如你能提供我想要的,我进神农书苑帮你讨一幅炎先生亲笔书作。”  “丝蔓?”午嘉锡见我一个小姑娘说起话来有老成的江湖气,不由得失笑,“这倒有趣,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人关心。你打探她的消息做什么?”他看我的眼神没有了轻视,已经完全像在看生意伙伴。  我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因为从他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不关心丝蔓的死活,说明他是局外人,与我无利益冲突,交易自然可为。  “你放心,我只打听,没有更多的目的。”我简洁言明,“我跟她有仇,又懒得报仇,想看看她的下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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