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云所在的车间工艺复杂,需要用大量强酸、强碱,只要走神就会出生产事故。一天班上下来,整个人离掏空不远了,走路时有点麻木。 然而家也不是省心的地方。 在大门口她就听到婆婆尖厉的哭声,拍着大腿大骂,儿子向着儿媳妇,儿媳妇拿婆家的钱贴娘家,还养着个闲人在家。 这又怎么了? 安景云加快步伐,发现家门紧闭,邻居围在过道里看热闹,也有劝说的。 “妈-” 徐老太没理会。 沈家伯娘面色尴尬,把她拉到边上,放低了声音,“一会好好安慰阿太,你婆婆过分了。”林宜修沉静勤俭,又培养出安歌这样的神童,邻居没有不喜欢她的,跟着安歌叫她阿太。 阿太和安歌一起回来的事,安景云跟婆婆说过。婆婆似听非听,没说什么,没想到等在这里。 不过总得有个导火线,“怎么闹起来的?” “小徐打了两个大的,徐老太出来阻拦,话说得不好听,小徐跟她争起来。后来上班时间到了,小徐只好先走,徐老太守住门就开始骂。” “老大干什么了?”安景云惊讶地问。 虽然徐蘅经常惹事生非,可徐蓁很有做姐姐的样子,寒暑假有她盯着,安景云放心多了。 沈家伯娘知道她对徐蓁的期盼,“孩子毕竟是孩子,老大才几岁。我们家两个也经常闹的,亲的就是亲的,闹过又好了。” 人堆里钻出个小脑袋,冲到她俩跟前,“沈家伯娘,你干吗吞吞吐吐?”是方辉,他转向安景云,“徐蓁和徐蘅把毛毛关在粪坑那里,还谁都不告诉,要不是我找到她,说不定她被熏死了!” 院子后面有个大粪坑,为了防止孩子掉进去,门是上锁的。时间长了,吸粪车工人警惕性松懈,仅仅虚掩上门。 安景云一时间转不过弯,“是不是她自己跑进去的?” 方辉小脸涨得通红,“徐叔叔问得很清楚。徐蓁骗毛毛说徐蘅跑掉了,让毛毛和她一起去找人,等毛毛踏进去,徐蓁反锁掉门!阿太找毛毛,她俩还说毛毛一定是溜出去玩了!” 老大做这种事?! 安景云脑袋里嗡地一声,大热天,粪坑那边的味道别提了,蚊蝇更是密密麻麻。而且里面能立脚的地方也就一米多宽,要是毛毛中暑掉进去…… 她上前拍打家门,“徐蓁!开门!” 第二下门就开了。 徐蓁垂着眼,眼皮红肿。 见门终于开了,沈家伯娘松口气,拉着安景云急声道,“小徐已经教育过孩子,他动了真怒,用火钳打的,你好好跟孩子们说,兄弟姐妹得相亲相爱,将来互相扶持。” 安景云没听清,她的注意力全在徐蓁身上。这孩子是她的头一个孩子,又是头一个孙辈,深得两边老人喜爱,花了大量心血教养,而孩子没辜负期望,和她十分贴心,更是个合格的姐姐,处处保护有病的老二不受外人欺负。 第一次看到这孩子这样垂头丧气,她的满腔怒火不知不觉去了一半。 “妈妈,我错了。”徐蓁小声说,泪珠扑簌簌掉落。 沈家伯娘怕安景云动手打孩子,连忙说,“改了就好。让你妈妈帮你擦点药,这种天容易化脓。” 徐蓁小腿上有几道明显的红杠,破了皮,是火钳打过的痕迹,触目惊心。 徐正则也真是-安景云提醒自己,一会等他下班一定要跟他说,男人力气大,很容易打伤孩子。 她弯腰检查的当口,徐蓁的泪水不断掉下来,热腾腾地滴在她胳膊上。 “你啊-”安景云叹了口气,可正如沈家伯娘所说,孩子只是孩子,成人都无法控制妒忌,一个孩子又怎么懂得消化这种情绪,“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见妈妈不但没打她,还语气温和,徐蓁心头沉甸甸的,泪如泉涌,“就是讨厌她!” 讨厌她养尊处优,讨厌她有人护着-不想跟徐蘅做同桌,立刻有人主动帮她解决,但凭什么自己要承担的她却不用承担? 不是一样的吗?同一个父母,同样的姐妹。 “讨厌就可以这样?!她是你妹妹。”方辉看不下去,大声说道,“我也讨厌我弟弟啊,可是我是哥哥,我必须保护他!” 沈家伯娘劝走徐老太,回身见到小方辉挺身而出,好笑道,“行了,这是安阿姨家的事。” 她轻轻一推,帮安景云关上家门。 外屋床帐后有个悉悉发抖的身影,安景云用力把帐子拉开,徐蘅双手拽着一角帐子,躲躲闪闪不敢抬头,本来是肿眼泡,哭了之后红肿得惊人,小腿上也是火钳打出来的红杠。 安景云看了一眼,知道此时跟老二说不来道理,转身进里屋。 房里静悄悄的,老太太搂着安歌,默坐在桌边。 安景云心里一痛,知道老人是被婆婆的话伤了心,快步走过去,半蹲在老人身前,“外婆疼我,不要理别人胡说八道。”林宜修来了后,虽说主要精力放在安歌身上,但把每日三餐都包了,而且家里从早到晚有人在,以后她和徐正则不用特意差开班头。 但老人对三个孩子明显不同,掏腰包非给小的订一份牛奶,衣服鞋子也仅仅给小的做,读书看报更带着小的,连看孩子的目光都不一样。物不平则鸣,也难怪两个大的要闹。 林宜修不吭声。 安景云目光转向安歌。大概林宜修帮她洗过澡,一头小卷毛散发着清香-是的,连洗发膏都是老人另外替她买的,不跟两个大的合用;身上换了条淡蓝色小连衣裙-这是卫采云寄来的。小家伙吃了点苦,脑门上、面颊、胳膊和腿上满满的蚊子包,有的连成了一大块,有的包上叠着包。 看着就痒,安景云移开目光。不过涂过花露水了,香喷喷的。 她没好气地说,“二姐傻,你也是傻的?大姐也是跟你闹着玩,早点求饶就放你出来了。” 林宜修猛地抬起头,“毛毛受了这么大委屈,你……你怎么当妈的?” 打都打过了,老大也已经承认错误,还怎么样呢……安景云暗暗叹息,老人的偏心真没办法,只能笑着劝道,“小孩子都是这么打打闹闹长大的,我小时候跟阿二也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闹,大了就好了。”她提起一点声音,“毛毛,为你的事害老太太这么难过,你不劝劝老太太?妈妈跟你说过木秀于林的道理,连跟亲姐姐都处不好关系,秋天开学了同学全比你大,到时你怎么办?别人都不喜欢你,你是不是该想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咳,这种自成一路的逻辑自洽,真是谢谢了。 安歌还没开口,窗口奋然跃起一个小脑袋,“胡说八道!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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