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公社地处南北交界,一条海拔高达1700米的山脉横穿而过。独特的气候和地形使得这里形成了独特的地理环境。表现最为分明的就是梨树大队和黄土大队。    两个大队虽然只隔了一条河流,但地貌差异巨大。    地处北方的黄土大队,地处高原,平均海拔在1200米左右。黄土大队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除了靠近河流的地方有狭长的绿植带,其他地方满眼望去都被黄土覆盖。人们住的大多都是窑洞,吃的方面,因为农作物产量低、种类少的缘故,大多都是粗粮而且吃不饱。    而南边的梨树大队地处洼地,海拔只有400米左右。又因为背靠大山,降水量相对丰富,土地肥沃,小麦、水稻等农作物都能种植。满大队的梨树,三月花开时节美轮美奂,八月梨子成熟时虽然因为口感不佳卖不了什么钱,但却可以用来解渴充饥。所以梨树大队虽然人多地少,但基本的温饱还是不愁,至少从来没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    席桓木下乡时,席家正是遭难的时候,父亲席继国被打成了反/动派,作为“黑五类”,自然没什么好待遇。    原本席桓木被安排插队的地方是黄土大队。当时他还不满16岁,刚从少管所出来,又经过一天一夜的火车和一天的汽车颠簸,整个人不但面黄肌瘦,还一脸菜色。    各大队负责人到公社接人时,黄土大队支书嫌弃席桓木干不了活还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样子。光面堂皇地说着黄土大队条件不好,把人接过去就是害了一条命,最后却挑了一个漂亮的女知青,把席桓木给换了下来。    其他大队的人也不想接受这么个烫手山芋,虽然是个“黑五类”,但听说家里以前也是大有来头的,万一真出了事,也是个麻烦。    席桓木既尴尬又屈辱,作为席家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像货物一样被人评头论足,还被嫌弃地推来推去?    最后还是梨树大队的队长看不过去,也实在可怜这个年龄最小的娃。想着梨树大队条件虽然也不好,但还不至于把人饿死,便把人给领了回去。    很多年后,梨树大队队长王明全都在为自己当初的英明决定而自得不已。    梨树大队地少人多,接到知青下乡的任务,好不容易找了块地修了几间土房,但已经被前几批分下来的知青住满,每间屋子四五个人,再安排人挤进去,住不住得下先不说,倒是知青们估计全都有怨言了。    但队里也实在拿不出多余的空地专门给知青建房子了,大队小队的干部们一开会,商量了半天,大家一致决定干脆把人安排到社员家里吧。有家里相对宽敞又自愿接纳的,就向队里报名。也不白住,反正知青们每人都有一百多块钱的安家费,住到哪家这钱就是哪家的。    这可是一百多块啊,现在队里有几户人家能有这么多存款?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现在匀出一间房就能得到,没有人不愿意。因此不管家里情况啥样,大家基本都报了名。最后大队长和支书哭笑不得的选了家里房子较好又相对宽敞的人家。    也是缘分,当时夏家为了夏建国结婚,新建了两间泥砖房。夏家一共才四口人,就有四间房,绝对算得上宽敞了。所以等大队长把人接回队里,夏忠就把看着顺眼(可怜?)的席桓木接回了家,甚至将两间新屋子中的一间拿出来给席桓木住。    也因为住的是新房,睡的是新炕,更因为夏家母女爱干净,席桓木躲过了跳蚤一关,没有像其他很多知青一样,被咬的满身红包,甚至皮肤溃烂。    不过席桓木也有难以忍受的事情,一是吃饭,二是劳动。    每个知青每月供给45斤粮食,听着很多,但在那个高强度劳动和鲜少油荤的年代,根本就不够吃。很多时候,知青们都会把其中的细粮兑换成粗粮。    更糟糕的是,国家只会供给一年的粮食。从第二年起,知青们的口粮就是队里出,但队里本身的温饱都成问题,又怎么愿意每年多拿出上万斤粮食白分给知青。所以知青们想要吃饭,就必须像普通社员一样干活挣工分。    因为体力关系,知青们一天的公分数比社员少一些。男知青跟妇女差不多,而女知青更少,基本和半大的孩子差不多,所以吃饱肚子成了知青们第二大难关。    在席桓木前16年的生命里,吃饭从来不是他会考虑的事。一日三餐,荤素搭配,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需要关心的只有学习,以及学习后和兄弟们怎么玩。    而现在,吃成了最重要的事,玉米面和面粉混在一起蒸的馍成了最好的食物,高粱、豆子和麦麸煮成的稀饭才是日常吃食。肉的话,席桓木还好,至少跟着夏家基本一个月能吃上一次,而其他知青就别想了,几个月能吃一次已经不错了。    为了粮食,知青们只能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劳动工具。    学着犁地、挑粪、播种、施肥、除草、收割......    每天都在为不饿肚子而忙碌,劳累一天也只够果腹。    席桓木一度想要放弃,他甚至想要逃跑过,这样没有意义更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简直快要让他崩溃。    但他知道他不能逃,也无处可逃。    能去哪儿呢?席家出事后,以往亲近的现在都躲得远远的,以往觍着脸巴结的现在都恨不上能踩上一脚。    就算有念着昔日情谊,不落井下石的,但谁又有精力费心思来帮助他这个没有价值的十六岁少年?    更何况,作为席家人,席桓木有着自己的骄傲,不原低头求人,更不想隐姓埋名过着见不得光的日子。    所以他只能沉默,只能忍耐,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翻着已经熟记于心的书本,汲取着一丝丝精神上的慰藉。    也是在那时,夏棉开始走进席桓木的视线,进入他的心底。    夏棉是夏忠夫妻30岁以后才生的女儿,比夏建国小了整整8岁,因此很是受家里疼爱,也被保护的很好。    一次,席桓木挑完粪被累狠了,没忍住就红了眼眶,刚好被放假回来的夏棉撞见。席桓木当时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被一个女孩,还是很漂亮的女孩撞见哭鼻子,也感觉很没面子的,只能面无表情掩饰着内心的尴尬。    13岁的小姑娘被他严肃的表情有些吓到,但因为席桓木正住在家中,已经见过几次,所以虽然有些害怕,犹豫了半天还是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在小姑娘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会因为干活而哭鼻子,只有想家了才会。就像她,在学校时经常因为想家偷偷抹眼泪。    可能是觉得同病相怜,小姑娘突然就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其实我也不想去公社上学的。”她不喜欢陌生的地方,席大哥也一样吧。而且她每次放假还能回家,席大哥的家,听说好远好远的。    整个梨树大队,只有两个女孩小学毕业后继续上初中,其中一个是夏棉,另一个则是梨树大队队长的女儿,比夏棉大一岁。    席桓木心里嗤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席桓木喜欢读书,现在更是无比怀念以前上学的日子。    夏棉不知道眼前人所想,只低着头小声继续说道:“整个学校我只认识春娟姐姐一个人,但是她不喜欢和我玩,同学们也不喜欢跟我玩。”而且还有男同学老是扯她头发,欺负她。    夏棉感觉很孤独也很害怕,就更不想去上学了。可是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喜欢她继续读书,每次说到她在公社读书就一副很骄傲和高兴的样子,所以她从来都没对家里人说过学校的情况,怕他们担心。    这是被排挤了吧,席桓木瞬间明了。    至于被排挤的理由?席桓木偷偷瞄了眼小姑娘完全不像农村人的白皙皮肤和精致脸蛋,答案一目了然。    席桓木暗自不屑,小女生之间就喜欢相互攀比。谁更漂亮一些?谁成绩更好一些?谁更受老师和男同学欢迎一些?都能成为相互嫉妒和排挤的理由。    但眼前这个笨蛋明显想不通,还委屈和沮丧地继续说道:“我也帮她们打饭和打热水了,但是好像没有用。”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觉得上初中后就变得好累好累,跟小学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席桓木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你离不开她们吗?必须跟她们一起玩吗?”    夏棉一呆,抬头看着席桓木,愣愣地答道:“没有。”    “那为什么一定要做那些?”    夏棉喃喃道:“老师说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    每次见到别的女同学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逛街,夏棉心里虽然也羡慕但她本来就是个安静的性子,所以一个人也不觉得孤单。    最让夏棉难过的是,每次有男同学“欺负”她,包括王春娟在内的女同学不但不帮她,还说一些让人难受的话。    夏棉心里就觉得是不是她哪里做的不好,真的很让人讨厌,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她。因此她想要通过为大家做点事,让大家能喜欢她,至少不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不说那些让她难受的话。    席桓木不了解内情,只觉得夏棉的理由莫名其妙,暗自翻了个白眼,颇为无语。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儿,夏棉才抬头看着席桓木,神情十分认真地说道:“反正你要是想家了,就把我家当成你自己的家,我爸爸妈妈和哥哥都很好的,他们也很喜欢你。”    她......也很喜欢,因为他不会扯她头发,还帮她端很重的洗衣盆回家。    想到这里,夏棉感觉脸上有些发热,心里也像突然蹿进了一只小兔子。    夏棉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有些惊慌,但直觉告诉她只要离开了席桓木的视线就好,于是第一次很没礼貌的,什么招呼也不打,转身飞快跑了。    席桓木已经在夏家住了一段时间,从几次有限的接触和席家其他人的口中,对夏棉也有了些初步了解,知道她是个内向容易害羞的女孩子,所以现在也只以为小姑娘突然对着一个算是陌生人的他说了一段这样很亲近的话害羞了。    看着跑远的身影,席桓木忍不住笑了,说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原来是想安慰他?    这安慰人水平,还真是......不怎么样。    席桓木举目望向京城的方向,想家吗?    确实想啊。    从那以后,也不知道夏棉那脑袋瓜子怎么想的,每次回家都会给席桓木带三颗水果糖,再吭哧吭哧安慰上一句“席大哥你肯定能回家的”。    就差说“别哭”了。    席桓木哭笑不得,这是把他当小孩哄了吗?这种糖他知道,一分钱三颗,对席桓木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夏棉来说,却是她省了饭钱买的。    席桓木劝说过很多次,也故作冷脸不收,但夏棉在这件事上似乎格外坚持,每次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直到他收下为止。    然而就是这样的幼稚的行为和一句话,让席桓木濒临爆发边缘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也坚信像夏棉说的一样,总有一天,他会回去的。    心态慢慢放平,席桓木也渐渐适应在梨树大队的生活。就算没有大鱼大肉,没有大米白面,但他并没有饿肚子,小米和酸菜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会犁地耕种,就向村民们学习。    手上和脚上磨起了水泡,等时间久了成了茧子就好。    改变心态的席桓木,踏实、勤劳,还成了经常被表扬的积极分子。    后来又跟大学毕业分配下来的大队支书谢延升合计,请专家将队里梨树嫁接改良品种,又给梨子找到了出路,卖向了大城市,让大队村民的生活水平再上一层,赢得了梨树大队所有人的尊敬。    1973年和1974年,虽然过程不顺利,但在谢延升的出力下,席桓木成功入团和入党。等1975嫁接的梨树开始结果,并为队里带来前所未有的收入后,谢延升调走,席桓木也在谢延升的推荐和所有社员一致同意下,很顺利地当上了大队支书。    所以当席桓木和夏家兄妹一回到大队,因地震而聚集在外面的村民都纷纷上前打招呼。    席桓木因为求取夏棉而跪了三天三夜,导致生病进了卫生所这件事在整个大队甚至别的大队都造成了轰动。    这要是平时,见着两个当事人了大家还会打趣一番。但刚发生了地震的事,队里有些原本就破旧的房子被震倒了,还有一些房子也裂了,还好没什么大的人员伤亡。    不过席桓木的后续工作肯定少不了,所以大家也没了打趣的心思,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就让他快去大队部。之前安排好受灾的家庭后,大队所有大小管事的都在那里开会。    席桓木虽然不想跟夏棉分开,但身为支书这样的会议确实不能不参加。幸运的是夏棉已经回到了他身边,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    见夏棉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担忧,席桓木心中柔软,知道这是担心他身体,柔声说道:“我身体没事,你先跟大哥回家,我把事情处理了就回去。”    夏棉点点头,在周围人善意的笑声中红着脸小跑回了家。    席桓木眼中溢满笑意,跟周围人打了声招呼就朝大队开会的地方去了。    索性这些事情已经经历了一次,他也不是真的二十来岁的年龄,这样轻微的震后工作安排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信手拈来,耽搁不了什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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