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骄傲却又有些倔强的少年;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面容的少年;那个嗓音沙沉宛若古稀之年的的少年;那个也会和自己说话,和自己打架的少年!心说,对不起。    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从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如今的迷茫木然,身体的苦可以忍受,心头的折磨要怎么忍?    这个朝代的规则,这个朝代的弱肉强食一点点地正在泼凉自己的心,她开始害怕,怕自己,也怕这里的生活。怕有朝一日会死心,会麻木,变成无心之人,不再对任何人任何事有感情,有所触动。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变成一个冰冷到让自己也感到厌恶的人。    莫菁起身一瘸一拐地蹒跚而去,风雨中再不见得自己回过头来看一眼。    走回炊事营时优却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坏了,冒雨匆匆跑出营帐,拿过莫菁手中的食盒,语气既是担心又是埋怨莫菁不懂得照顾自己,明知那腿骨不能受寒风还这样由着邪风冷雨这般侵袭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才劝过我凡事要多看开一些,如今却看你一个人站在雨中,冬日的雨寒气入骨,你的腿骨本就不好,还要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    莫菁止不住地一把捂住自己嘴唇,竭力地忍住嚎啕大哭。心中抑郁悲苦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冰冷的液体顺着面容滑落竟让自己分不清雨或泪。    优伸过双手抱着她,声音隐在雨声之中,语气已经隐隐有了哭腔:“竹青,你别吓我,你从来不会这般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到底发生了何事?”    忽然伴着如锤打暴雷,闪电哀彻了整片夜空。莫菁抬起眉眼看着她,心中凄苦却不知道要从何处说。    优也不再追问,只是拉着她走回了营帐。炊事营此时无一人,一豆孤灯立在旁边破旧的木桌上,灶头空空如也,柴炭冷清。    优让莫菁坐在一边,把食盒放在桌上,又复把不知从何处拿来干净的布来,一壁为她擦干头发,一壁劝道:“你既然知道这世上之事有许多是你所不能改变的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姐姐明白你心中的苦楚,但这样让自己怨着,苦着又有什么意思?很多事,倘若扯到别人,你还这样看不开。姐姐真不知道该说这是你性格的好处还是坏处。”    优并非不懂事理之人,女人的心思对情感总是敏感。看着食盒中纹丝未动的食物加之莫菁这般反应,心中冷静下来思索,也就把莫菁去那营帐后回来这般异样的原因猜出了七八分。    莫菁抬头虚弱一笑:“优姐说的是,竹青明白。让姐姐担心了。其实我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了?既帮不了别人也苦了自己,倒有些象猫哭耗子了。”    说道这里,冷静的语气中却有几分自嘲自怜的意味。她把双手伸出,捂住自己的面容,嗓音却似竭力阻止哽咽,瓮瓮说道:“只是我自己却觉得再没颜面去见他。以前我也曾知道这些龌龊事,但没有亲眼所见,心中尚还能自欺欺人,如今亲眼目睹我却依旧无动于衷地离开。以前曾说,大家都是可怜人,在最艰苦的时候互相扶持着,做彼此的朋友。但是如今,这话是我说出来,我现在回想却觉得可笑,我还有什么资格认为自己可以做他的朋友?”    优听了,轻叹一口气,坐了下来,说道:“人一生无法控制之事,十之八九。只能说,看命吧。老天安排他的命如此,你我难道还能跟老天抗争不成?”    夜里,莫菁侧身躺在床榻上一夜无眠,一如往常失眠般,慢慢地看着烛火摇晃,看着灯花凝结。帐外依旧雨声伶仃听在心中却徒添冷清。    心中却念想道,你如今如何了?你不知当时我就在外面,那时我想要回头握住你的手,心想道,没法反抗,那么陪着你熬着,苦着也好。却料想以你之性情,又如何能忍自己在别人面前如此落魄屈辱的模样便就此作罢。    即使往后哪日,我告诉了你,只怕你也无动于衷于此,我却觉得再无颜面做你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莫菁却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睡着了。坐在床榻上,轻轻地闭了闭眼,强忍泪水,心中默默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缓缓张开眼,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系好腰带,便拿起一旁的斗笠走出营帐,外面的冷风伴着雨丝吹在脸上让人顿打了哆嗦。    心中轻轻一叹,自己终于还是放不下。罢了,何必这样压抑自己,活着是好,活不过,大不了两眼一闭,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人携手相伴,她实在再也看不得,再有人落得如那个寇奴少年那般惨死的下场。    冒雨行至一半,却见前方几个番兵戴着蓑衣和斗笠抬着担架走过。担架上覆着白布的尸体敞露出一方衣角吸饱了雨水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之中,白布吸了雨水却慢慢地显出从尸体身上漫出的猩红。莫菁心中一惊,忙把头低下,待那几人踏着雨水走过,莫菁复抬起头望向那几人渐远的背影,心中哀戚,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指不定自己真会疯了,心中暗暗下定一定要尽快逃的决心,半刻也不想再待在这样一个地狱。    不料,远远地就看到少年的营帐挡风的帏帐拉了起来,灯光亮亮地照射出来,似乎又几个番兵和营妓忙进忙出。莫菁临近走了几步,却又见有人抬着笼子出来,当下一惊,心中突突直跳,快步走过去,却见几个营妓一边收拾着帐中摆设一边埋怨。    “大半夜地就拉人起来,还不让人睡了!呸!”    “你啊,就少说几句吧,也不知道忌讳!”    “想到以后要真住到这里就就觉得晦气。”    “要住也不是你住,你不知道么?听说那两人等着这几天天气好转又要去那边抢人了。”    莫菁走过去问道:“几位姐姐你们在这做什么?对了,原先住在这里的那个……他……他是被搬到别处了吗?”    那几人停了声抬头看她,其中一个惊讶问答:“竹青?这么晚,你来此处做什么?”    莫菁神情一滞,心中暗自懊悔,只顾着一时冲动要出来,却没想到被人撞破盘问起来要怎么说。  这时,另一人搭话:“他们是把你也叫来收拾这营帐?”    莫菁愣了愣,连忙干笑几声,顺着杆子往上爬:“是啊,是啊!大半夜地就叫我起来,你说给这人换帐营就换帐营吧,还非得大半夜地弄得动静这么大,几位姐姐知道那个少年这是搬到哪个帐营吗?是那两位护军的营帐?”她试探着道,心中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她想起了少年垂在营帐外的手,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不安。    “他?那两人简直没人性了。听说全身上下都是鞭痕,整一个血人似的,叫军医来看过,说用许多药材也不一定治得好。那两个护军便叫人把他抬去扔在乱葬岗去,估计这会儿也是活不了。”    那一刻,莫菁只觉得宛若冷水浇头,心中刺痛一泼一泼地撞击着胸腔。宛若失了魂般,抬起眉眼失神地呢喃道:“死了?”    “是啊,死了,竹青……你……你没事吧?”    她一听,却一笑,眉眼生花。    “我有什么事?死了?死了啊?那才好,难道还要活着受罪么?”    轻声说着,她转过身子不让别人看到此刻自己的神情,恍若无意识般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出步子。    心中悲苦与悔恨,她无措地捂住鼻子,却无论如何也要压抑住自己哭出声音来。    若果,若果自己能早些来……早些来又能如何?本来相互都是天涯可怜人,有个机缘走在一起相互取暖罢了。    那些人也不再继续话题便各自干起活来。不一会儿,便听到有人“呀”地喊了一声,说道:“这里有块玉锁,看上去漂亮极了。可惜却碎成两半了。”    众人走过去看,纷纷叹道可惜。这样的地方,难得见到矜贵的东西,尤其是这看上去成色极好的玉锁,雕纹精致。    莫菁眉眼一跳,恍若不可置信地望过去,却见营妓手中的碎玉两端扣着金丝缠绕的红绳连成一线。    “能给我看一下吗?”毫无起伏波澜的语气。  莫菁木然地走过去,颤抖着手拿过那碎成两块的锁玉,众人不明所以,静了下来。    莫菁忽而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轻轻地笑,后来越笑越大声,恍若无法抑制般,一手捂着肚子躬着身子,恍恍惚惚地对着眼前的众人笑出了眼泪,掌心紧紧地捏着玉锁,怎么笑都不够。    那块玉锁!!    泓澈曾经给莫菁看过无数次,就戴在泓澈颈项间!    玉锁上,曾有个被她不小心敲出了一个缺口。那日她怪泓澈不会说话,惹得自己生气,于是自己任性地把要把他推开。    泓澈措不及防地被推落在一旁荆棘丛里,一双手被勾刺勾得鲜血淋漓。    莫菁吓得当场就哭了起来。泓澈站起来后,却顾不得疼痛,伸出满是血痕的手想要拉她却又怕沾污了她的衣裙,只能睁着明亮无措的眸子,立在她跟前身边,切切地安慰着说:“素丫头你别哭,你别哭,小和尚不疼,真的不疼!”    玉锁的缺口就是那个时候胸前磕到石头,磕出来的。    多少次,记忆中那个眉眼清澈的少年,纤细的颈项戴着那把玉锁,就站在自己眼前对着自己笑。    他说,嗯,这样可以吗?依止师排第一,素丫头排第二,玉锁排第三好了。素丫头你别生气,依止师是除素丫头外对泓澈最好的人,而且泓澈的命,泓澈的成就都是依止师给的,泓澈不能把依止师排在第二位啦!    那时的莫菁心说,小傻子,都听不出自己的玩笑话,自己哪里是非要他在自己和他衣止师之间分出个地位高低?只是时常逗着他玩儿,偏偏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心心切切,全都当真。    泓澈,泓澈,泓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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