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礼。”吟微郑重其事的握住她的手,“我家中并无亲近的姊妹,平日也就你是个知心人。今日找你来,是为着另一桩事。” 景礼瞧她的样子,遂正了神色,“你说。” “我昨日听我爹娘说话,想把我许给城南贺家。” 贺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在城中也有名气,和李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了。景礼想是这样想,面上可不敢说出来。 吟微又道:“你也知道我的心意,这回请你来是想求你帮个忙。”说完很是沉默了一会,颊上渐渐染上胭脂色,半响才下定了决心一般,从腰间解下一方丝帕,放在景礼手上,郑重道:“这个,给你哥哥。” 景礼觉得头皮发麻,这吟微算是豁出去了,可这算是私相授受罢,要是一个不小心让人抖搂出去了,让李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剥她一层皮。 “这个……” “小景儿来了?”景礼话还没说完就让外头一道高亢的男声给打断,估摸人都没走到院门,声儿就先传过来。 吟微慌忙把那一方丝帕往她手里塞,“快收着,我哥哥要来了。” 景礼真是有苦说不出,心里把李崇骂了千遍万遍,可也没法,只好受下了。 说话间李崇已经一脚跨进了门,喜滋滋的坐下道:“小景儿是来瞧我的吧。” 景礼没好气,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脸子,娇声娇气道:“是呀,来瞧你能不能金榜题名,日后多抬举抬举我呀。”说完自己先翻了个白眼。 李崇听她说这个就受不住,悻悻道:“这话别提。我爹娘还眼巴巴盼着放榜,我这几天见了我娘就跑,实在是怕了” “咦”景礼奇道:“你李大公子怎么也开始妄自菲薄了” “嘿嘿,你也知道我半瓶子醋晃荡。” 景礼适时拍了一下他,安慰道:“反正你家大业大。” 他倒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自小被家里逼着上私塾读书去,也不是很上心。乡贡就够他喝一壶了。他也跟着打哈哈,瞧着景礼手里攥着个物件,问道:“这什么东西,给我的?” 他也好意思的,什么都够得上往他自个儿身上扯,景礼忙收起来,“女孩儿体己物件儿,与你什么相干!” 李崇悻悻收回手,嘟囔一声悍妇,转而想起来什么抬头对吟微道:“爹娘方才唤你过去呢。” 兄妹俩如今见了爹娘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凑在一起紧张兮兮的嘀咕。 又耽搁了一阵儿。景礼心里担着事,就起身告辞。 才想找个小丫头带她出这九曲十八拐的院子,李崇就随后跟了上来,美其名曰要找景视探讨探讨前几日的试题,顺道儿送她回去。景礼懒得跟他掰扯,也就随了他。 二人出了李府往东,往景礼家住的光德坊走去,才过了西街,景礼一拍脑袋道:“今日本要去西市街口看诗会的,往你家去一趟都给忘了,这会子怕是没了。” 李崇很是不屑,“那些个酸儒秀才,自以为有点腹才,就成天做些清高的样子。还以诗会友。有什么可瞧的。” 说着路过一个书摊子,摊主正高声叫卖着新到的话本子,他顺手抄过一本,往她面前晃了晃,“瞧见没,这个才有趣儿。” 景礼也对这个感兴趣,春闱以来市面上新出的话本子一个接一个,故事都稀奇古怪的,她也爱看,平日也淘换了不少。她接过李崇手上的那本,上头写着“青衫洗旧”。 问道:“这是个什么话本子。” 摊主立时乐呵呵的介绍:“姑娘不知,这是说当朝的九皇子殿下与一位浣衣女的故事。您知道咱这位皇子殿下,那可是满长安城女子梦中人头一位!不仅生的俊俏,还天资聪颖,十三岁时皇上让跟着办差,这位爷在满朝文武前那也是毫不惧色!话说一日殿下郊游时,在城南曲江边遇着……” 景礼摇了摇头,叹息着放下话本子。不知道试子们近来是否无心创作,市面上传的都是些没趣的本子。早先奇诡怪谈可比这有趣儿多了! 突然周围很多人两两三三的快步往坊外走去,脸上带着笑意,嘴里还念叨着去晚了就看不着了。 景礼左右看看,李崇也是一脸奇怪。听着坊外似乎隐隐传来乐声,想是有什么热闹可看,欢欢喜喜的跟着李崇也朝坊外去了。 延寿坊和西市的夹道中,此刻正迎面立起了两座高台。台上还系礼红绸子,迎风飘飘摇摇。台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长安百姓日子过的安逸惯了,自皇室以下个个自诩文雅风流,那是断断不会放过这种斗诗斗舞斗乐的热闹。西市本就是长安第一等繁荣之地,不少人都出来围观,拥拥蹙蹙的人潮赶得上上元灯会了! 景礼好在离得近,占了个靠前的好位置。正在两座高台之中。两边都不落下。 人群正乱哄哄的,不知道谁领头轰然叫了声“好”,景礼朝台上望去,两边各有一女子正沿着木梯而上。等到了高台一看,一个穿着围着面纱着水红舞衣,只露出一双生的极好的眼睛,轮廓略深,眼睛狭长,带着七分浑然天成的媚意。大概是胡人女子。另一个蒙面纱抱着琵琶,一身素净的雪白绫裙,眼睛倒生的平平,却胜在气质高华。两个女子相对着盈盈下拜,算是过礼。 白衣女子坐下,素手拨弦,一声清越的琵琶音回响,如珠落玉盘。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女子垂眸轻栊慢捻,渐成曲调,乃是一首《绿腰》。 对面的红衣舞女应声而舞,腰肢婉转柔美,舞步轻快平缓。绿腰曲由慢转快,红衣女也配合着节奏,低回时如莲般娇美,回旋时有如雪萦绕在风中。 众人正看的听的如痴如醉。从白衣女子手中流出的琵琶曲却猛然转快,银瓶乍破,铁骑刀鸣,又是一曲《破阵子》。 众人一个惊醒,红衣女迅速收住绿腰的轻柔,一个回旋转而动作骤然凌烈起来,分毫不差的踏着舞曲。底下众人轰然叫好。 两个女子有如博弈一般,曲调舞步忽快忽慢。看着是白衣女子掌控着曲调随意更改,红衣女却毫不慌乱该换舞步,谁也不输谁。也不知过了多久,红衣女一个长长的回旋后顺势而倒,掩面收势。 众人看的呆呆愣愣,直到两人再次相对下拜,翩然而去,才想起拍手叫好。 景礼看的惊叹不已,目光不住的追随红衣女子的身影。李崇适时的凑过来,欠揍道:“知道差距了吧?” 西市毕竟来往人数众多,这一通热闹下来,一条长街被人群拦腰截断,久久不能同行。早有巡街的金吾卫大声呵斥着疏散人群。只是长安百姓什么世面没见过?中气十足的顶回去:“即便是官府,那也不能拦着我们赏舞!” …… 一通吵乱下来,等景礼回去的时候,景视正站在门口给朱夫子作揖,恭恭敬敬送他出门。景礼一家子极尊重他,旁人敬重他的学问,与他们家又多了一层恩情。见此她忙也上前去问安。 朱夫子笑道:“小景礼愈发出落的好了。” 景礼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受下了夸赞,笑嘻嘻道了一句谬赞。惹的夫子抚掌大笑。朱夫子就是这点好,不像寻常学究那般之乎者也的,也不看轻女子。不仅学问好,与夫人也是恩爱两不疑,坊间颇为佳话。 夫子又说了几句,见天色已晚,便家去了。 “我见夫子总有些怯的慌,不知缘故的。” “不知缘故?”景视笑道,“我告诉你缘故,你若是将夫子赠你的四书看透了,也就不怯了”。 “你这满身汗,又玩到哪里去了?” 景礼坐下给自己倒杯水,道:“西市那儿有人斗舞斗乐,可热闹了。” 她想起吟微所托,便关了门拉了景视进屋,正正经经拿出帕子给他。 景视接过去细细瞧了,“你绣的?几时女工这样进益了。” 又瞧见帕子底下有两个小字,正是“幼芷”。遂不解的看着景礼。 她言简意赅,“这是吟微托我转赠你的。” 景视立时皱了眉,“我并不与她相熟。也未曾见过几次。” 景礼道是,“女孩儿心事吗,哪有什么道理可言。” 他们二人一个传话的,一个木登登的,兄妹大眼瞪小眼了半日。竟没人说话。 景礼试探着先开了口,“吟微生的很美,咱们这远近有名的。” “又如何?”景视道。对她此话十分不解。 “不如何。”景礼想了想道,“我亦不觉得她适合做我嫂子。” 景视笑道:“我记着你们关系匪浅。” 景礼不知可否,“那自当别论,与此事不相干。吟微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怕不适合咱们这样的人家。” 景视嗯了一声,拿着那帕子如烫手山芋般,不知进退。 景礼有点想笑,“我答应替她送信,一层是不好推脱,一层是想着不若你了了她的心思,没得耽误了人家。” 这话在理,只是景视于此道十分陌生,若真去见了吟微,也是于礼不合。铺纸研墨想写了封信与她,又下不去笔。平常论起孔孟来头头是道的人,如今落笔成空。转念又想书信到底不妥,恐日后落人口舌。 便让景礼将帕子送还,转达他的意思。了结此事。 景礼看着那方帕子,试探道:“哥哥,你心里还是记着月娘吧”。 景视一怔。 这些年他读书进益,博得了些许才名,眼见仕途有望,又生的俊朗,附近的街坊四邻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家托人上景家说亲的。 他没一个看得上的,或者说,没一个人他愿意仔细瞧的。只是一味推脱要专心读书。 只是景礼知道,他枕下一直压着一只木头簪子,上头刻着一个小小的“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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