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礼和李氏如今也不像往常那样起早贪黑的忙活着吃食摊子,只是每日仍照旧开张。一则李氏做惯了,一是闲下来反倒难受。二则也能存些花销。李氏也和她商量着,日后在坊内哪一处赁一间铺子,也体面些。 这日景礼正在摊子上忙活,只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客商模样的人到了摊子面前,未等她开口便问道:“可是姑苏景家的族人,有一个名唤景视的。” 景礼和李氏对看一眼,狐疑的点了点头。那客商便笑道:“那便是了”,便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递交过来,“族中亲眷有信托我带来”。 听到景家来信,景礼颇感惊讶。多少年未曾有来往了。不过仍旧接过来,客气的请人坐下歇歇,喝完热粥暖暖身子。那人辞谢过后,便拉着货物往西市方向去了。 “什么修宗祠请族谱,不过是见哥哥仕途有望,赶着来分一杯羹吧”。景礼愤愤道 他们迁至长安十年有余,跟景氏族人早已断了联系。也没见什么时候他们打发人来问问,这会子突然来信说什么要修葺宗祠,要他们回去。 其实哪有什么体面的宗祠要修葺呢。景氏一族没落许久。几辈也没有出过一个读书做官的人。这会子好容易出了一个,自然稀罕。景礼想起幼年父亲去世,族人百般厌弃他们母子的样子。直说李氏克夫,一家子丧门星。连借些油米也要冷嘲热讽。连景礼父亲留下的几分薄田和几间屋子,也叫他们说是族产收了回去。叫他们流落街头,无以为继。这会子也竟好意思来信。 李氏和景视也没什么可说的,谁想千里迢迢去见这样的人呢!只是如今天子以孝治国,修宗祠明面上说也是理所应当的大事。要是这就不闻不问,难免叫人诟病。对景视以后也多有不益。 “旁的倒不说,咱们也该回去修修你爹的墓,怕不知道凋落成什么样子了。也好叫他也知道,景视以后就有出息了”李氏提起亡夫忍不住低头垂泪。这么多年怕是也没人去他坟头祭一杯酒几炷香。景礼也心酸,赶紧去给母亲擦拭。 回乡归觑父母在登龙折桂的举子们中是常有的事,横竖授官也不在这一时。景视此刻也闲下了,便和母亲商议择日回姑苏的事。回姑苏是高兴事儿,见宗族就不是什么喜事。姑苏离长安千里之遥,这一去起码得有月余。她们女眷远行,多有不便。事事得好好准备。 “咱们还真要去和族里那些人见面不成”,景礼还是觉得憋闷。 “谁又逼着你和他们亲近呢,咱们做好咱们的事,不落人口舌即可。日后山高水远,各不来往也罢”,景视说道。 “若是为了这个事情,白落个不敬祖宗的名声。咱们本是无过的,这样倒白给人纠了错处”李氏接着道。“咱们家旧时的老街坊邻里,也许久不见了,过去多劳他们帮衬着,也该当回去看看” 景礼点了点头,细想想却也是这个道理。景视正要和李氏商量着几时动身,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女声叫喊道:“景家大娘,景家大娘在家吗?” 李氏探身看看,见是邻居周大娘,忙迎了出去。周大娘一见她便喜气的握着她的手道:“喜事!” 景礼在里屋听见了,这周大娘最近来的忒勤了些。无奈对着景视道:“要么给你说亲的,要么给我保媒的,你信不信。我可真是沾了你的光。” 景视笑了一下,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景礼忽然想起,回了姑苏,怕是要见到月娘了吧!看着景视有些出神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你是不是……这次会见着月娘吧,想来已有很多年了。” “见?”他自嘲的笑笑,“她早已为人妇,如今只怕已为人母。我如何见她” 景视偏过头去,有些晃神。那一年坐船离开姑苏的时候,他们一家也没有人来送行,茫茫然上了船。撑船的老苍头让他们进蓬里避雨,摇摇晃晃的出了桥渡。正是烟雨时节。忽然见到月娘撑着伞,她隐了半个身子在柳树后头。她看见他往这瞧了,伸手折了一段柳枝握在手里。柳枝轻晃,零落一身凉意。 可惜,他不过一个屡试不中的贫寒举子。渡船离了姑苏城,再也没有回去过。 李氏好容易打发了周大娘,一边念叨着:“总是推脱上门说亲的人也不好,没得叫人说咱们眼界高。这次回姑苏,总算也算个借口……”,一边撩帘进了里屋。见一双儿女都呆呆傻傻的坐着愣神。好笑道:“这又做什么呢……” 第二日日中传来西市开市的鼓声,李氏见景礼成日间就几身灰扑扑的旧衣裳忙里忙外的,便在这日携了她往西市去,置办些好料子,裁几身衣裳。 西市囊括天下珍奇商物,是顶热闹的去处,除汉人外,还能见到不少高鼻深目的外族人在此地行走。景礼爱热闹新奇,平日里也没少往西市跑。景家在的光德坊离西市颇近,景礼二人慢悠悠的行至西市时,还有不少商铺正在整理货物。 西市里的商人不少都住在临近的坊里,有些和景家也是相识的。更加之景视出了一回名。不少人都跟她们打招呼。那些西域的行商卖的旁的倒好,景礼却受不了那些香料的味道,恁的呛人。偏偏还摆在靠近西市大门的地方。急忙忙的掩鼻往里走。 才进了吉祥布料,目光就被店里站着的一位女子吸引了去。她衣着华丽大胆,眉心贴着一朵花钿,虽没过多的妆饰,但不像汉人那样面容平淡,高鼻深目,颜色明艳夺目,是个胡女。 长安城内胡女并不少见,尤其是酒肆众多的西市。但胡人在长安地位并不高,少有胡人女子像她这样自有一段高贵典雅的气度,眉目艳丽如芍药花,气质却像高山上的雪莲一样孤冷。让人不敢小瞧。 景礼一眼认出,她就是那日在长安西街一舞引的百姓竞相而出的女子。 她正低头细细选着料子,掌柜笑着侍立一旁。见她们来了,便迎上来笑道:“这不是景家大娘吗,来买料子?” 李氏也笑着点头道:“来给景礼选些鲜亮布料做衣裳” 掌柜:“是是,家中有喜事,自然要打扮好看些……对了还未曾恭喜景视高中探花” 那女子自她们进来也未曾抬过头,只往旁边偏让了让,闻此言倒是略抬了抬头,看了眼笑着寒暄的李氏和掌柜,片刻又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唤了一声掌柜,掌柜连忙疾步过来,她便吩咐道:“把这几匹料子都包起来吧” 掌柜满脸笑意,哎哎称是:“这可都是新出的样子……” 景礼见她选的都是上好的料子,除了艳色的,还有几匹石青墨蓝的,似是男子衣料。 “还是老规矩,晚些给您送去?” 她点了点头。神情平淡。待她出了门,李氏惊叹道:“哪里来的女子,生的这样容貌” 掌柜道:“您不知道她?是崇仁坊集云楼的女掌柜,原先是教坊司有名的舞女” 这倒奇了,教坊司舞女不奇特,那集云楼是长安一等一的酒楼,即便是一品大员来了,没有提前定下席面的,都只能在外面等着。端的是不事权贵清傲无比。酿的“十桥春”更是被誉为长安名酒之首,一年也出不了几坛。 这位出身教坊司的女子竟然是那里的掌柜?景礼看着她袅袅婷婷远去的背影,平白又高看了她一眼。舞女到长安第一酒楼的掌柜?倒是个传奇女子。 “瞧什么呢”李氏见她愣愣的,笑着敲她的脑袋。景礼回神,掌柜已把李氏要的料子挑出来,姐儿爱俏,景礼果然被吸引过去。细细挑起布料来。 等到了晚间,景视赴约归来道:“今日王爷与我说,他近日也要南下。正好带我们一程”,听了这话,李氏和景礼都抬起头看着他。 李氏道:“这是极好的,只是怕又给王爷添麻烦了” 景视道:“近日南边颇有些不太平。王爷走南闯北惯了,各地颇有根基。一行人多,也安全些。再说了” 景视无奈道:“王爷又混托了我替他清算一些往来账目,算是礼尚往来了!”明齐知道他是个不肯欠人的性子,便心安理得的给他“谋差事”。 李氏听了这话才安心些。景礼好奇道:“往来账目?” “王爷在外有些生意往来,不然你以为他成日间在外行走,就为了游山玩水吗” 景礼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朝廷不是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不得入市。那王爷……” 这算皇商?可也不对,他本就是皇族,又不缺银子。自降身份去做商贾做什么?且东陵王爷也是有可能被议储的,这样的身份…… 景视无奈的看着她,那意思很明显。大家心知肚明就罢了!景礼恍然大悟,只需化名在外,又有谁知道。他又不惧什么银子亏损,大约是图个乐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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