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落枫方才顿悟蓝衣女子杀人缘由,那十人竟是作恶山匪。女子受了伤,倘若此番前去山寨......  思及此,沈落枫倏然起身,问了山寨方向,提剑便掠了出去。  傍晚已过,天色渐暗。入夜的天空泛着最后一丝白亮,却也在不久被黑暗全然吞没。  沈落枫在山间疾行,他轻功本是不错,此番却嫌自己速度太慢,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焦急来。  沈落枫年少成名,偶尔管管闲事,但不爱斗狠。即便在林间认为女子下手狠辣,与之相斗时,也未有半分伤人想法。是以本就因伤人心怀愧疚,知其真相以后,心中越发纷乱。  他习得内家功夫以静为尊,心智越是平静,便越能将一身武艺发挥极致。相反,心境越是混乱,越无法发挥出其威力来,反而会伤了自己。  他向来心静如水,如今混乱的内息搅得他胸口闷痛,猝不及防,竟吐出一口鲜血。沈落枫苦笑,竟是不战先伤。  顾不得调息,沈落枫一路疾行,来到山寨前。  寨中火把已起,却不见守门山匪。  寨前院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息,沈落枫暗道奇怪。足下轻点地面,身子凌空而起。  入得寨门便是议事大厅,虽未有雕栏玉砌,却有各种奇珍异兽,以皮为垫,以骨为器。  偌大殿内摆放数张长桌,长桌旁摆着十张矮凳,每张凳上放置虎皮垫一张。正位之上,悬挂一黑色牌匾,牌匾上以金粉书写“聚义堂”三个大字。  沈落枫手指微动,便有一物自他指间弹出。打在牌匾上,那牌匾立马落下。“聚义堂”柱子甚高,牌匾落地,立即摔碎成数段。  “聚义堂”中如此动静,竟未引人前来。沈落枫略一沉吟:“为何此处全无人息?莫非姑娘已将这山寨荡平?”  转念一想:“不可能,若已荡平,为何不见尸首?我这便去探查一番,倘若姑娘有难,我自出手相助,也算是弥补了白日里的错手。”于是提气而下,稳稳落于地面。  过了“聚义堂”,便是山匪居住屋院。此处屋院皆是围绕另一座屋子为中心建立,却又是纵横交错的。沈落枫不做停留,只闯最中心那座屋舍。  此屋舍构造比不得“聚义堂”那般壮观,以石料堆积,不见门,不见窗,不似居室更似密室。沈落枫行走江湖见识过许多奇妙事物,既是密室,便有机关,破解机关必能开启密室之门。  伸手在墙壁上细细摸索,只觉触手之处无比光滑,石料竟已被打磨得十分细腻。  面前的墙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只火把。沈落枫微微一笑,伸手转动密室门口的火把。  只听得“轰隆”声起,似机关转动之声。  倏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空而跃,后退数尺。方才站立之处,地板皆已损毁,自地板之下射出箭翎无数,箭尖均呈现紫黑色。  却原来,那“轰隆”声竟是触动了机关。  箭翎数量惊人,升上半空又落下,所及之处破坏力极大,四周房屋皆被殃及。即便如此,竟也有地板完好无损,其走势刚好连成一条通向石屋的路径。  沈落枫方才触动机关,若非反应迅速,及时躲避,恐早已身首异处。对于机关之术他并不精通,只得先试探。好在方才虽凶险,却也未受伤,让他试探出破解之法。  沈落枫自地上捡起几枚石子,只见他手腕一震,石子自他手中飞出,分别打在地板之上,有几颗越过地板直接打在墙壁上。  石子甫一触及地板与墙面,便有无数银针迅速射出,倘若活人站立于此,银针必然将其贯穿。  那银针如细雨一般密不透风,却只发一次,想来这设置机关之人对自己的本事十分有信心。  “银针雨”过去,地板与墙壁径自转动,一块接着一块,缓慢翻转。  沈落枫耐心等待,心道:“这机关被破解了,竟然也要如此久的时间等待。看来这里面必然有贵重之物,否则不会如此拖延时间。”  转念一想,又自暗道:“此处机关触发,必会惊动寨子里的人,如今毫无声息,竟不见任何一人前来,莫非都埋伏屋内伺机而动?”  沈落枫想着,机关已转动完毕,原本毫无缝隙的石墙上现出一道石门,又听“咔咔”数声,石门向内缓缓开启。  沈落枫纵身一跃,进入屋内。  其内只一间房,墙边堆满木头箱子,每只箱子上挂着锁。以内力震开其中一只箱子,箱内满满全是金银珠宝。  沈落枫大致一数,其中有二十一只一模一样的箱子。不觉沉吟道:“这些财富的确数额不菲,却绝不值得以如此刁钻的机关护着,这其中必然还有猫腻。这屋子一目了然,秘密究竟隐藏何处?”  沈落枫暗暗催动内力,箱子便微微挪动位置。沈落枫环顾屋内一圈,缓缓收力,来到最角落箱子前。方才他以内力试探,箱子均有颤动,唯独此箱未见任何动静。  沈落枫又一次催动内力,奇怪的是,非但那箱子纹丝不动,其上的锁也完好无损。  不禁细细查看,箱子是普通的木头箱,锁亦是普通的铁锁索。然而这只箱子加上这把锁却变得不普通了,此中暗藏机关之术,若错一步,落得箱毁人亡。  沈落枫心中不禁奇道:“这山匪之中竟有懂得机关术之人,看来这山寨并不简单,且让我探一探究竟是何方神圣。”  沈落枫为人真诚宽容,自然能结交到许多朋友。这些朋友之中有江湖大侠,有贩夫走卒,自然也有精通岐黄机关之术的高人。  沈落枫也曾请教过一二,于此道虽非高手,却也能看出些门道来。眼前这个机关对于高手算不上难题,而对于沈落枫而言却费了些时间。好在破解顺利,并无意外。  隐藏于箱内的竟是一条暗道阶梯,其内漆黑一片,目不能视。沈落枫打亮随身携带的火折子,钻入箱内。  暗道十分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  走了莫约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又现一间密室。  这密室与之前截然不同,其中香气弥漫,锦幔低垂,就连地面都铺着十分珍贵的地毯。  墙边放置一方矮榻,榻上置一方矮桌,桌上放置香炉,那丝丝香气便是自那炉中发出。  木质矮柜柜门紧闭,旁边一张大床亦是床幔低垂。  沈落枫不禁奇道:“这间密室更似一间卧室,究竟是何人居住于此?”  正值疑惑,却听一道声音自床幔之内传来,那是一道低沉的男子之声:“阁下是谁,竟不请自来?”  沈落枫微愣,心中疑惑更甚。  他虽看不清楚床幔内的情况,却也能分辨其中没有人影。如今自内发出人声,莫非已有人练就一身武艺,不但能隐瞒气息,连身形方能隐藏?此种功夫却是闻所未闻的。  沈落枫道:“请见谅,在下沈落枫。”  那人道:“原来是沈家庄二公子。”  沈落枫暗道奇怪,如今江湖已鲜少有人提起沈家庄。沈家庄的名号早已被其他门派所替代,偶尔提起的,也是上了些年纪的江湖前辈,可此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并不年长,又为何会提及沈家庄?  沈落枫心存疑虑,面上却如常,道:“阁下提及沈家庄,莫非是庄内相识?”  那人恼道:“堂堂沈家庄,江湖百年,怎地如今连提都不能提了?”  沈落枫道:“请息怒,并非不能提,而是沈家庄早已退出江湖,如今已无人再提。”  那人笑了,那一笑之中带着几分忧愁,又带着几分叹息,只听得他言语道:“人道江湖充满情义、侠义、义气。我看依然无情得很,所谓人走茶凉,百年浮沉,终究还是被人遗忘。”  沈落枫却道:“遗忘未尝不是件好事。”  那人道:“你来此所为何事?”  沈落枫道:“在下来此寻人。”  那人道:“寻人?寻匪?”  沈落枫道:“不,寻一名女子。”  那人道:“莫非那群莽夫掳了你沈家人?”  沈落枫道:“自然不是,此人并非被山匪所掳,而同样来此寻人。”  那人道:“此处你可还看到其他人?”  沈落枫道:“在下乃是误闯,不知阁下在此,实在抱歉。”  那人道:“你若是寻人,便去寨子里。”  沈落枫道:“在下之所以误闯,便是因寨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贪心不足蛇吞象,贪心之人必遭惩罚。”  沈落枫道:“莫非阁下早已知道事情始末?”  那人说道:“自然知道。”  沈落枫道:“不知阁下与他们,是否熟识?”  那人嗤笑道:“我怎会与他们熟识,沈落枫,你竟将我与那些强盗相提并论。”  沈落枫道:“山匪的住所以阁下住所为中心建造,想来这些人对你是十分尊敬的。”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他们不过是为了那二十口箱子罢了。”  沈落枫思及那满箱珍宝,想来山寨中人吃了亏,不敢贸然行动,只好将屋子包围起来,守着那些珍宝,只是既然没有人进入过屋内,又从何得知屋内有珍宝?  沈落枫未及言语,又听得那人继续说道:“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竟也想占山为王,统领江湖,简直痴心妄想。”  沈落枫说道:“统领江湖他们或许做不到,占山为王却已经实现。”  那人道:“若非我放他们一马,此地哪有他们的位置。”  沈落枫道:“阁下放他们一马,他们却欺辱寻常百姓,不知阁下可知其事?”  那人道:“与我何干。”  沈落枫蹙眉道:“他们欺辱不懂武的普通人有违江湖道义,阁下非但不阻止,反倒放他们一马?”  那人道:“那又如何,我不想管便不管。”  沈落枫道:“阁下难道不认为此举实非正道人士所为?”  那人却笑了,道:“正道人士?如今江湖哪来正道邪道?沈落枫,你简直与你那顽固的爹一模一样,妄想以一己之力改变他人,到头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沈落枫逐渐放松眉头,心中暗暗猜度对方身份。方才一番话里,对方显然认识他的父亲,其人功力深厚,声音听上去却......  忽而灵机一动,这才恍然大悟,是了,因对方声音未显苍老便以为对方是年轻人,却忘了越是功力深厚之人越显不出老态,所以,此人应该是他的前辈,似又对沈家庄与父亲十分熟悉,看来与沈家庄缘分不浅。  那人见沈落枫不言语,便继续说道:“你可知你的父亲当年为何会退隐江湖?”  沈落枫一愣,他的父亲鲜少提及退隐之事。儿时大多时光都是快乐的,听双亲说过许多江湖趣事,也听过许多人心险恶之类的故事,但未曾听过这段往事,自不知沈家庄为何会突然退隐江湖。  那人道:“十八年前,薛寒衣连累薛家,江湖人人喊杀。只有你的父亲认为薛寒衣的罪责不能算在薛家账上,可惜无人理会,薛家百年基业终是毁于一旦。你的父亲这才明白,以他之力根本无力改变什么。于是心灰意冷,退出江湖。”  沈落枫心中一惊,想起父亲经常教导他要宽容待人,侠义为人,坚信邪终无法胜正。说时目光温和,全然没有半分心灰意冷的模样。他相信他的父亲绝不是心口不一之人,也绝不会因此丧失信心。  于是沈落枫说道:“倘若我的父亲真因心灰意冷退出江湖,必不会让我与兄长习武,更不会同意我行走江湖。阁下如此清楚当年之事,想必清楚其中纠葛,不知阁下是哪一派人物?”  那人道:“你不认识我,或许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认识我。”  沈落枫道:“阁下莫不是薛家人?”  沈落枫的话似吸引了那人注意,饶有兴趣问道:“你何以如此认为?”  沈落枫道:“阁下提及当年之事时情绪有波动,必然是经历过。那件事影响最大的除了如今最有名望的三大门派,当属薛家与沈家庄。沈家庄隐退,而薛家却是惨遭灭门。阁下方才提及此事,语中带着恨意,除了薛家,我想不出还会是哪一方人物。”  那人笑道:“果真英雄出少年,你猜得不错。那件事本只是薛家的劫难,你沈家庄却跟着被连累。你父亲虽顽固,却是值得尊敬的真侠者。”言罢,只觉一阵微风袭来,一个身影自床幔之间窜出,那人宛如一只极速飞行的鹰。  那人身着紫衣紫袍,发丝乌青。脸上伤痕累累,那模样虽无真正青面獠牙之相,却似地狱鬼怪之貌。  那人又道:“我便是当年幸存下来的薛家人,只可惜在那场浩劫之中,面部被毁,模样如恶鬼一般,否则我也不会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十八年。”  沈落枫抱拳道:“晚辈见过前辈,方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那人摆手,却又冲沈落枫拱手道:“在下薛斐,代薛家多谢沈家庄当年相助之恩。”  沈落枫心中一惊,未曾想薛斐会有此举动,双手扶住薛斐双手手臂,阻止他弯腰行礼,道:“此等大礼晚辈实在当不得。”  薛斐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想寻去沈家庄谢你父亲,只是如今这般模样,实在见不得人。”  沈落枫道:“前辈言重了。”  薛斐道:“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报答沈家庄的。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知你必不会收。”  薛斐犹自沉吟,走向床榻,又走过来,手中多了一只盒子。  盒子质地是上等木材,其内装着一把宝剑。薛斐将宝剑自盒中取出,双手奉送于沈落枫面前,道:“这原本是族长所用兵器,我在此藏身多年,也用不上,便赠予你。”  沈落枫推辞道:“这万万使不得,既是族长所用,又如何能赠予在下。”  薛斐却道:“薛家早已不在,只剩下我这孤家寡人,留着这剑也没什么用处。宝剑赠英雄,倒不如用在有用之处。”  沈落枫说:“晚辈不是薛家人,不能接受如此贵重礼物。”  薛斐索性将长剑放在沈落枫手中,说道:“此剑名为玊玦,薛家人向来不仗势欺人,是以斗武大多点到为止,遂此剑并无杀气,还望你不要嫌弃。”  沈落枫道:“前辈言重了,既是贵族族长之刃,必是不凡之物,晚辈怎会嫌弃,只是......”  薛斐恼道:“沈落枫,你若再诸多推辞,便是瞧不起我薛家。”  沈落枫抱拳道:“晚辈并无此意。”  薛斐道:“那便收下此物。”  沈落枫只好道:“如此,晚辈感谢前辈美意。”  沈落枫细细看着手中长剑,这是一把奇特的剑,剑身白色,如玉石一般,握在手中只觉温温润润,似带着几分温度。  手臂一抖,长剑出鞘,剑身轻薄。  沈落枫伸出食、中二指,一弹剑身,却的确是金属质地,心中无不感叹此剑的精妙。  薛斐见沈落枫收下礼物,表情稍有缓和,又道:“你方才说来此寻人,是寻的何人?”  沈落枫道:“是一位蓝衣姑娘。”  薛斐挑眉,打趣道:“人不风流枉少年。”  沈落枫解释道:“前辈误会了,在下与那位姑娘不过一面之缘。只是那一面却与她有些误会,错手伤了她。如今她得知此处山匪祸害百姓,只身前来,我担心她伤势未愈,恐会吃亏。”  薛斐点头道:“没想到如今的江湖后生竟也有如此有趣之人。”  沈落枫道:“我一路寻来,却不见山匪踪迹,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薛斐笑道:“无妨,我知道他们在何处,我与你一道去。”  沈落枫抱拳道:“多谢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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