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风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到看不出此刻的心情。 茶盏旁放着书信一封,上面写着与普通书信无二的字迹。可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在信封的右下角位置,有一个十分细小的印记。 这是明月摘星楼特有的通信印记。 柳清风早已看完信中的内容,端起手边茶盏,清香扑鼻,面上忍不住挂上微笑。 茶水入口,芬芳馥郁,笑意更甚。 悠然放下手中茶盏,忽地身子一跃,跃出凉亭,落于院内,回身而立。 微抬头望向方才坐着的凉亭,只见凉亭顶端站立一蓝色身影。 柳清风不认识这位女子,却被她挺得笔直的身姿与漠然的脸色吸引了注意。 柳清风喜爱欣赏美女,也仅限于欣赏。他大方,为女子挥掷千金;他多情,愿为女子赴汤蹈火。 他自然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待女子万般呵护。 柳清风风流,却绝不下流。他爱护女子,却从不求回报,也绝不做逾越之举。合乎情,止于理。 所以,柳清风对女子不会太坏,尤其是对他毫无恶意的女子。即便蓝衣女子面露冷漠,却感受不到丝毫杀气。柳清风面露微笑,冲女子点头。 女子一抱拳,算是招呼。 柳清风道:“姑娘既来此处,何不下来一叙。” 女子凌空一跃,稳稳落于地面,这蓝衣女子不是蓝衣,又是谁。 柳清风看蓝衣,蓝衣也在看柳清风。 柳清风自认面目虽算不上最俊朗,却也绝不丑陋,即便再冷漠的女子,也绝不会对他的笑容无动于衷。蓝衣却是特别的,柳清风很少遇见此等女子。一双眼虽漠然,却又十分纯粹,不含任何恩怨情仇,也没有小女儿的天真灵动,仿佛任何人的存在即是存在,在她眼中无甚区别。 柳清风忽然觉得,事情仿佛十分有意思。冲蓝衣拱手,说道:“姑娘有礼,在下柳清风。” 蓝衣点头,再无下文。 柳清风又道:“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蓝衣却道:“有人指引我而来。” 柳清风笑道:“那人是否一袭白衣、一身功夫、一身侠名世无双?” 蓝衣不置可否。 柳清风唇角笑意更甚,说道:“却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蓝衣不答话亦未有任何动作,柳清风看她束于脑后的青丝随风舞动,连带着发带一同翻飞,一袭蓝衣劲装显得她挺拔不凡,明明是美娇娥,偏带着几分男子的英挺。 柳清风看得入神,忽闻一声异响自半空而来。面上笑意不减反深刻,长臂抬起,微侧身体,手腕微动,右掌对上来人一掌。 却见青衫白影相互应和,二人近身相斗,四手翻飞,掌势迅速,变化之快,瞬间便已交手近十招。 二人点到为止,双掌又一对上,双双后退。却见来人一袭白衣,自是柳清风方才提及的沈落枫。 沈落枫冲柳清风抱拳一揖,说道:“柳大哥。” 柳清风爽朗一笑,一手拍上沈落枫肩膀,说道:“方才说起你,你就出现了。” 沈落枫笑道:“一别数月,不知兄长可好?” 柳清风看看蓝衣,又看看沈落枫,似想到什么,又笑道:“甚好甚好。” 沈落枫心知柳清风性子,知其如今定是误会了什么,便说道:“今日小弟登门特意烦扰柳大哥,是有事相求。” 柳清风一摆手,大喇喇说道:“落枫哪的话,你我既以兄弟相称,还道什么求不求的,有事你尽管说。” 沈落枫刚要说话,又听得柳清风说道:“不过,你今日突然携佳人而来,是否应当好好介绍一番?” 沈落枫见柳清风面上微妙笑容,只感窘迫,却也不纠结,从容介绍道:“这位姑娘是蓝衣。” 柳清风挑眉,似乎等着下文,却见二人神情无它,便也只是点头一笑。 沈落枫暗自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柳大哥近日可见过铸剑山庄的人?” 柳清风点头说道:“司徒姑娘来过。” 沈落枫说:“可是为了调查蓝衣身份而来?” 柳清风说:“没错。” 沈落枫又道:“可有说明原因?” 柳清风摇头道:“落枫你知我的规矩,生意可以不接,一旦接下便不能多问。” 沈落枫沉吟,一时竟未说话。 柳清风见他模样也不打扰,而是将话语转向蓝衣,只听他说道:“蓝衣,此事可是与你有关?” 蓝衣摇头,抬起右手,将梦魂剑横于眼前,说:“为它。” 柳清风略显迟疑,说道:“这是……” 蓝衣道:“梦魂剑。” 柳清风双眼微眯,别有深意道:“你是魔教后人?” 蓝衣摇头。 柳清风也不多问,转而看向 沈落枫手中长剑,不禁问道:“落枫,你手中的可是玊玦剑?” 沈落枫道:“是。” 柳清风面露严肃道:“你可知玊玦剑是何人兵器?” 沈落枫道:“小弟自然知道。” 柳清风倏然转身,双目紧盯沈落枫,似有几分怒气道:“既知其中纠葛,为何要揽事上身?” 沈落枫苦笑道:“柳大哥,若我拒绝,我沈家庄亦脱不了干系,倒不如让我一力承担。” 柳清风表情有所缓和,重重叹了口气,将桌上信笺递给沈落枫,无奈道:“看看吧。” 沈落枫展开信笺,一时无语。 信笺上所记文字皆与薛斐有关。 十八年前,薛寒衣战败被囚,薛家人被困在屋舍之中。江湖人因仇恨,竟一把火将薛家烧光,将薛家人活活烧死。 薛斐当日有事外出逃过一劫,可他因冲入火场救人致面目被毁。之后十八载躲在山寨的地下密室之中,直到两年前,一帮山贼来到山上,占山为王。 薛斐以大量珠宝将山匪引到密室入口,山匪见钱眼开,未有防备,许多匪徒中了暗器。 双方达成一致,薛斐不妨碍山匪打家劫舍,但是匪徒要为薛斐打探消息,待他得到想要的消息,屋子里的珠宝便双手奉上。 而薛斐一直在打探的事情,便是与铸剑山庄、段家堡、医谷有关。 而奇怪的是,薛斐也曾让山匪打探沈落枫的消息。 之后山寨被毁,薛斐离开山寨,如今去了中原与关外的边境之城。 黄沙满天,薛斐于昨日竟孤身进了沙漠。 沈落枫将信笺重新放回信封当中,他的表情十分镇定,镇定到分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来。 柳清风道:“落枫,如今你有何打算?” 沈落枫道:“事情既已发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清风点头道:“这江湖绝不会再平静了。” 沈落枫点头,却叹了口气,说:“柳大哥说得对。” 柳清风轻轻一拍沈落枫肩膀以示安慰,说道:“放心,这件事我必会帮你,你也休要过分担心。你虽是大侠,却也只是血肉之躯,哪能事事都管得了。” 沈落枫内心一阵感动,不禁说道:“小弟知道,多谢柳大哥。” 柳清风点头,看一眼蓝衣,刚要开口。只见司徒映雪来到院中,欣喜道:“沈大哥,你来了?” 沈落枫愕然一瞬,不禁看向柳清风,而后者却是挑眉一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沈落枫只感无奈,却也只得先回应道:“映雪怎会在此处?” 司徒映雪几步跑到沈落枫面前,笑道:“我鲜少出门,如今来到杭州,自然要好好领略一番这里景致的绝妙之处。” 柳清风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蓝衣,我带你去客房先安顿下来。” 司徒映雪瞬间变了脸色,方才眼中只有沈落枫,完全未留意到蓝衣。如今经柳清风一点拨,见她在此,胸中怒意不禁又升,说话也不再有礼:“站住!” 沈落枫微微皱眉,看向柳清风。 柳清风全然不在意,展开折扇,悠闲自在。 司徒映雪来到蓝衣面前,愤愤道:“你竟还敢出现!” 蓝衣看她一眼,不说话。 司徒映雪道:“你为何会与沈大哥一起?莫不是你诸多借口狡辩事实,蒙蔽真相,沈大哥心软,将你带在身边?” 柳清风挑眉,看向沈落枫。 沈落枫无奈对视,苦笑连连。 蓝衣面不改色,意有所指道:“真相只有局内人知,莫非,你是其中之一?” 司徒映雪心下茫然,却不愿在蓝衣面前示弱,于是说道:“那是自然,你都能成为其中之一,我为何不可。” 蓝衣冷然一笑,说道:“我从未说过我是其中之一。” 司徒映雪怒道:“又在狡辩!那夜你刺杀我的父亲,你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蓝衣道:“我不知道。” “你!”司徒映雪气极,欲动手,发现兵器未带在身边。当下只得怒目而视,又忽然笑道:“你说不知道恰好证明你心虚了,杀人者总会有理由,你既来刺杀,必然知晓其中纠葛。即便只是个杀手,也必然知道幕后那人是谁。” 蓝衣道:“不知。” 司徒映雪道:“那你为何要杀我的父亲?” 司徒映雪此问,问出在场其余二人心声,目光不禁转向蓝衣,等待她的回答。 蓝衣不语。 司徒映雪越发认为她有所隐瞒,故而继续道:“心虚了,你非但是个巧言令色之人,更是满口谎言之人!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决不罢休。” 气氛不妙,沈落枫欲上前阻止,柳清风伸臂拦于前,冲他微微摇头。 二人动作自然逃不过司徒映雪的双眼,见柳清风动作,暗自欣喜,底气更足,追问道:“怎么不说话?难道你就不怕铸剑山庄?” 蓝衣道:“若怕,那夜就不会去。若非技不如人,我早已得手。” 司徒映雪一笑,说道:“那是你太过自负,想我铸剑山庄乃是江湖第一大庄,怎会如此轻易让你得手。” 蓝衣道:“可惜。” 司徒映雪道:“可惜?” 蓝衣道:“可惜阻止我的,并非铸剑山庄中人。” 司徒映雪怒目而视,说道:“你怎知不是我山庄中人!沈大哥可是铸剑山庄未来的庄主。”话一出口,意识自己太过冲动,满面羞红。一跺脚,便跑得没影了。 柳清风不禁哈哈大笑,对蓝衣道:“蓝衣啊蓝衣,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蓝衣不置可否。 沈落枫无奈道:“你们拿我开玩笑不要紧,映雪是个姑娘,面皮薄,怎么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柳清风道:“落枫,你哪只耳朵听到我们在开玩笑了,方才她分明是不打自招。” 沈落枫道:“我始终认为这样不好。” 柳清风道:“我说你啊,对谁都好,对任何人都温柔。你这样处理感情之事,可是不行的。” 沈落枫黯然道:“我知道,司徒庄主曾向我提过此事,我也拒绝了,不想……” 柳清风道:“你的私事我本不该过问,但是身为兄长,我却要提醒你,感情之事最忌拖拖拉拉。你向来不是如此迷糊之人,何以遇到此事反倒犯糊涂了呢。” 沈落枫道:“多谢兄长提点,我必会处理好此事。” 柳清风满意点头,话风一转,对蓝衣说道:“蓝衣,方才一幕,你可生气?” 蓝衣不解道:“我为何要生气?” 柳清风道:“自然是因为司徒小姐逼问,落枫欲阻止,被我拦下。” 蓝衣道:“若在意,能杀你?” 柳清风道:“自然能,我必打不过你。” 蓝衣瞥一眼沈落枫,说道:“不,我不能。” 柳清风摇头道:“你能,你想杀一人,这天地间无人能阻,除非你并不想杀他。” 柳清风话语一出,无人惊讶。 柳清风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年郎,看事情不再停留表面。蓝衣是怎样的人,他并不了解,但是他了解沈落枫。能被沈落枫护着的人,必然不会是险恶之人。 沈落枫能阻止蓝衣杀一个司徒景天,却阻止不了她灭掉一个山寨,这没有道理。 司徒景天纵然再厉害,也绝比不过一个山寨。沈落枫之所以能阻止蓝衣杀人,最大的原因在蓝衣身上,这个不顾生死也要达到目的的女子,其实并不想杀司徒景天。 至于她既然不想杀司徒景天,却为何还是在那个夜晚出现了,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蓝衣却道:“不,我想杀他。” 柳清风与沈落枫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只一眼,便移开视线。 沈落枫道:“你与他有仇?” 蓝衣道:“无仇无怨。” 柳清风实在不愿再绕弯子,问道:“那你为何要杀他?” 蓝衣眼皮一震,杀意爬上双目。 沈、柳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蓝衣握剑那手青筋暴现,气氛一度十分压抑,一触即发。 柳清风不再摇摆手中折扇,沈落枫也暗暗蓄力,欲阻挡即将到来的杀招。 然而,杀招未至,蓝衣一身的煞气慢慢消散,逐渐恢复到之前那个冷静漠然的人。 沈、柳二人暗暗收回功力,只觉背上冷汗连连,竟比与一个高手大战一场还要疲倦。 柳清风道:“你们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又折腾这一个上午,想必乏了,先去客房修整一番,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沈落枫拱手道:“多谢柳大哥。” 柳清风笑道:“蓝衣的房间就在你隔壁,劳烦你为她引路。” 沈落枫点头,对蓝衣道:“蓝衣,跟我走。” 蓝衣不做他想,跟随沈落枫离去。 见二人离开背影,柳清风长长地舒口气。却不知何故,轻咳起来,不禁捂住胸口,暗笑道:“还以为是个冷冰冰的人,不想竟也是一个有笑有恨生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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