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城城主确实如世人传闻中神神秘秘,行迹不定,不见其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夙城没有自己居住的地方。    胡溪林在调查夙城城主时,早已知道了城主拥有着一座宫殿,在夙城极北之地,靠近重云冰山的位置,依伴在神的脚下。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夙城里的许多人都知道。但这座宫殿古怪,据说在白天是看不到的,只有在起雾的夜晚,出现蜃景时,才会降临于世。    夙城倒映在冰山上的影子,正是那座宫殿出现的位置。冰山中的镜像,在云雾之中化为实体。  这宫殿,就如城主本人一般神秘。    虽然心里略微有些吃惊,公主竟然会主动提出前往城主所居之处,而且这么快。但胡溪林还是遵从命令,着手准备公主出嫁之事。    只是这样的话,就不能从几大世家那里得到什么东西了。不过没有关系,还有把柄在他手中的繁家。     心里噼里啪啦打着算盘是一回事,忠心主君则是更为重要的事。    不过他觉得今天就出发着实有些仓促,于是对公主进言道:“殿下,今日天色不早,整顿完毕出发,到达目的地实在有些晚了。不如殿下先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发。”    公主并不为所动,温言道:“无妨。城主宫殿也正是昼隐夜现,此时去夜晚到达正好。”    胡溪林第一反应是公主说得有理,然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公主怎会如此了解?    不得不说宫人们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准备好出发。不过几个贴身服侍公主的宫人也有些惊奇,公主竟然会主动提出早点前往和亲。毕竟谁都不会就这样甘心被决定终身大事,当初圣旨宣布后,公主在宫里大闹过几次。    公主有些反常啊……    准备出发时已是正午后,送亲的队伍整齐而浩浩荡荡,公主正被涅雪搀扶着走上车辇,然后就在这时,清脆的女子声音穿过城丞府里整片的阳光,落入整装待发的众人中——  “慢着——!”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意。胡溪林正等待着护送公主一同离开,骑在马上有些昏昏沉沉,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困意全无。    猛地回头一看,正见苏琼站在送亲的队伍前,慢慢走向公主的车辇。护送的士兵并不知道她是谁,手握长矛揽住她前行。    “何人阻拦?”    被拦住后,苏琼抬头看了一眼胡溪林,两人视线正好对上,胡溪林脸色微变,翻身下马。    苏琼却不打算理会他,收回目光,将面前喜庆的队伍环视一圈,冷冷笑道:“这个公主是假的!”    寥寥一句话如同惊雷落入人群,炸开一片喧哗。    不过没几人会相信苏琼,只会觉得这是前来捣乱的。士兵统领一张凶煞脸,俯视着苏琼:“你是何人?为何捣乱?”    苏琼毫不畏惧:“并非捣乱,此公主并非真公主,我只是如实说。”    士兵统领并没有再继续与她纠缠,刚抬起手,胡溪林连忙走出,及时打断他召来手下士兵:“稍等!这是臣内人……”    他不理众人,走过去将苏琼揽入怀中,低头轻声斥责:“你怎么会在这里?真是胡闹!”    苏琼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紧盯着公主,一言不发。    此言也惊了众人,女官涅雪扶着公主,远远地质问道:“胡大人,既是城丞夫人,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说出这番话又有何用意?污蔑公主,以下犯上,可是死罪!”    胡溪林这时候也觉得有些严重了,连忙跪下,对着公主磕头:“殿下恕罪!内人自十五年前为我担惊受怕,受了刺激,一直神智有些混沌……”    苏琼冷眼看着他们,道:“我才没有问题,公主就是有问题!”    胡溪林额上冒出冷汗,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有时候他确实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苏琼一旦偏执起来,任谁劝都没用。    “……阿念!”胡溪林起身抓住她的手,“不要闹了,你先回去,我将公主平安送达就回来陪你。”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苏琼,她的眼眶骤然发红,脸上浮起狰狞之色,猛地甩开胡溪林的手:“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连你都不信我!她身上没有昨天的气息,她是假的!她是假的!我不准你去!她要害你!”    胡溪林看着眼前人激动的模样,心里了然几分,却也是一阵阵抽痛。  不是不信,而是不能信。    众人皆是吃惊,如此癫狂之状让人心里信了这位城丞夫人神智不正常,但是怀疑却也一同滋生,有些人的眼神已经不受控制地看向公主。    公主还未来得及上车辇就被苏琼拦下,此时被涅雪搀扶着站在车辇旁,似是一直在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却没有说话。    涅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喝道:“无凭无据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活腻了!”    苏琼推开木楞在面前的胡溪林,上前一步,指着公主大笑起来:“我活腻了?我看你们才是!这假公主送到城主那里,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真公主还怕经不起验证?只需看一眼,就真相大白了!”    涅雪无言可对。这话是在是太狂妄,不过最后一句也有道理,问题是——谁敢让公主揭开盖头?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如果事实并非是苏琼所说,后果恐怕更为严重。    怀疑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四向流动。    城丞府外人数众多,此时却悄无声息,只是有什么东西不约而同地指向纯英公主。    沉默不语的公主,让人心慢慢地骚动起来。    ——————————————————————————————————————————  繁匀青跟着苏琼跑出来,躲在城丞府一众仆从后面看热闹,心里暗暗鼓劲,快来个人把公主的盖头掀了啊!    她真是太机智了,想出一个绝妙的方法,既摆脱了性命之忧,又有人帮她弄清楚这位公主的身份。    刚才正当危难关头,苏琼将要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时,她情急之下再次赌了一把,赌苏琼和城丞胡溪林的关系。    能够自由出入城丞府,而且藏着这么一个阴暗的秘密,其中定然少不了胡溪林的支持,所以她要赌,赌苏琼对胡溪林上心几分。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品尝?城丞可要出事了。”繁匀青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栗,故作轻松道。    苏琼一听城丞二字,果然抬起头,眯起泛着嗜血光芒的眸子,问:“……你说什么?”    繁匀青察觉到苏琼的情绪变化,心里一喜,说:“你就不能动脑想想?现在的公主是假的,他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他敢这样做实力定然强大。为了这些见不得光的目的,他肯定会把与公主有关的人都铲除掉,以免坏他好事……在这夙城与公主关联最深的,你觉得是谁呢?”    苏琼似乎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眼有些失神:“溪林……”    她猛然回过神,脸上带了几分决然,往外走:“我要去看看他,我不会让他有事!”    不得不说上天眷顾,苏琼抓着繁匀青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府里的人在整装出发,繁匀青添油加醋道:“城丞大人一定会送公主出嫁,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下手……”    苏琼慌了,直接扔下繁匀青,上前去阻拦公主出嫁的队伍。    繁匀青不由得心生佩服,这姑娘真是太……豪爽了!公主的尊驾说拦就拦,公主的身份说假的就是假的,其实她都还不太确定这准备出嫁的公主,到底是谁。    管他呢,不管那个公主是谁,看清楚人后她就溜,免得又被苏琼抓住了。不过骗别人去当出头鸟,想想都还有点罪恶感呢……    苏琼站在胡溪林前面,与看不见脸的公主对峙了一会儿,公主终于动了,莲步轻移,上前一步似乎有话要说。    涅雪见此,有些担忧道:“殿下……”    公主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一下以示安慰,这才面对着众人,声音依然柔和:“既然城丞夫人对本宫的身份怀疑,本宫也不介意揭下盖头,当众证实。”    众人哑然,先不说准备出嫁的新娘在婚礼前揭下盖头这件事有多么的荒谬,这是公主啊,公主容颜岂是这样随意暴露于众人眼前?    但不管大家怎么想,纯英公主已经用手抬起红色的盖头,慢慢地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桃花面。    只叫人看一眼便无法移开视线,那是名动天下的纯英公主的真颜,不笑时带着几分威严,令人不由自主地又低下头去。    据传纯英公主十五岁生日寿宴时,着一身绣有千朵形态不同的桃花出现,那是无上的荣宠,太傅喟叹道:“三月春风若待我,便叫桃花堪留愧。”    若是三月的春风肯留下等待我,那便要让满春景中的桃花都只能惭愧……此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夸赞,却有些不像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夸赞。不过还是叫太子不爽了好久,这些都是另说了。    纵然传闻如何,远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在这一片有声无声的惊赞中,公主的眼神如飞燕掠过众人,落到站在人群最后的繁匀青脸上。那一刻繁匀青也看到了公主远远投来的目光,心里微微一愣。    她暗道一声不好,趁着无人注意,猫着腰走开了。    见众人被惊艳,涅雪连忙挡在纯英公主前面,将盖头为她放下,遮住那张绝世的容颜。    苏琼那一瞬间怔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胡溪林惶恐跪下,磕头请罪:“公主恕罪!公主恕罪!是臣管束无能,冒犯公主,臣愿承担一切罪责,求公主大恩,原谅夫人!”    苏琼转过头看着她的男人跪在地上,眼神哀戚:“我没有说谎……我只是那种预感……和十五年前那时候一模一样的预感……你扔下我走了,就不会回来……”    胡溪林低垂着头,脸色晦暗不明,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苏琼提起十五年前,公主并未恼怒,只是说:“本宫曾听闻过胡大人当年挂帅出征的一些事情,也听说您与夫人两情挚爱,夫人曾经因为担忧您安危染上心疾。不如胡大人留下,以免夫人担忧。”    胡溪林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睁大眼,似乎不敢相信。    “时间不早了,我们早些出发。”公主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在宫人的帮助下上了车辇。四角铜铃在风中清脆作响,旌旗簌簌,士兵执矛在前方开路,车马缓缓碾过铺洒花瓣的路面。    纯英公主坐在车内,清丽的声音传出:“一直向北,直到重云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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