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碗血

“点香！上酒！”　　　　拍棺材的祭司说完，看了小小小矮子一眼，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崽不能喝酒！大人那一套暂时不必！”　　　　“拿空碗就行。”老父亲指甲在棺沿上戳戳点点，“对了，一个是魔物，拜什么神？我的崽是天生地孕，位份堪比神灵，也没跪拜的道理啊……”　　　　“算了，香也不必用。”琢磨半宿的祭司期期艾艾扭头看迦叶，“崽啊，咱就省略‘八拜之礼’化繁为简，直接来个‘歃血为盟’！”　　　　歃血为盟？　　　　原来在这里等着。两个血族暗暗松一口气。　　　　“对，这就是凡人想出来的办法！”祭司捋发，“沥血以誓：同呼吸，共命运！富贵享，荣辱扛！”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反正胡搞乱搞，终究还是走入主题。　　　　五十年遭受无数不正经话本荼毒，没接受过一天正经教育的萝莉，丝毫没察觉不对。　　　　毕竟，话本里那些侠士知己人间好汉，统统是这么结义化身知己，为他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　　　　人类的仪式，当真是丰富多彩格外有意思。　　　　只不过……　　　　看着空碗眼见着要放一盘血，萝莉的心情不是很美妙。　　　　“所谓‘感情深，大碗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个够！感情薄，喝不着。感情铁，大放血！’”祭司豪气干云，“来，多放一点！为父希望你们的情谊固若金汤，能有多深放多深！”　　　　如果黑猫在场，恐怕会一尾巴把这个坑货拍进棺材抠都抠不起来。　　　　什么仇什么怨！血，就是崽的力量之源。再让她放一碗，那得缩小成什么傻样？！你特么怎么不让那西洋鬼子直接把你娃整个吞下去？感情深，深你妹啊！　　　　还好小小小矮子懂的量力而行。　　　　霍尔德倒是慷慨。来之前就已经被自己的管家详细告知萝莉的身份背景。在人类面前，血族的力量无疑拥有压倒性优势，所以转化他们成为同族并不会耗费太多的血液。　　　　但面前这个，可是神灵的宠儿……保不准一滴两滴连个浪都打不起。　　　　保险起见，还是多多益善。趁着这个孩子还在幼生期，以数倍的澎湃血液彻底洗刷她体内的纯透。　　　　金发的血族君王矜持的收回手腕，割开的伤口瞬间消失不见。碗中已盛下大半。　　　　毕竟是霍克利神牵梦绕数百年的梦想，作为一个圣明的君王，霍尔德愿意成全他。　　　　迦叶迟疑一刻，终究在老父亲满含鼓励的眼光中，刺破指尖。　　　　滴答。　　　　滴答。　　　　……　　　　血珠没入碗中的声音明明不可能这么清晰的。但是霍尔德的脑海却宛如被拉入隔绝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只有一样东西。　　　　甘美的，充满令魔疯狂的气息。澎湃的生机在那血滴里翻滚，玛瑙红的双目瞬间闪过暗芒！　　　　他的脑海里掀起风暴，有声音疯狂叫嚣！　　　　血！撕碎她！吞掉她！　　　　尖利的犬齿不受控制，豁然钻出唇外，暗黑的纹路如藤蔓闪电爬上脖颈。是皮肤下暴动的血管在急速的充血！　　　　霍尔德咬破自己的唇，舔舐回那道流出的血痕，浑身颤抖地克制着清醒过来。他血红如野兽的目光扫过同样状态糟糕的霍克利，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抚平身体的异样。　　　　牙齿慢慢缩回。充血臌胀的血管平息。俊美的容颜恢复苍白绅士。　　　　收回指尖的女童正坐在凳子上看他。漆黑的瞳孔波澜不起，好像透过他不祥的血色眼瞳，不动声色地刺探什么。　　　　如同血族引以为豪的自愈能力，那个孩子指尖的伤口也瞬间消失。　　　　神子和魔物，本身就是天平的两端，南辕北辙，却旗鼓相当。　　　　金发的男子抬手捂住额头，顿感一丝疲惫。一瞬间嗜血的躁动，差点打破他良好斯文的风度。霍尔德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魔的血和神的血在碗中沸腾逐鹿，鲜美的气息被完全包裹住，方才令两个血族差点发狂的味道消失得干干净净。　　　　很快胜负决出，波动翻滚的液体恢复平静。　　　　“迦叶。”抽风不止坑娃不息的祭司叹气，探身，用一种无比忧愁的语气问自己的崽，“你会一直深爱父亲吗？无论为父做了什么。”　　　　如此肉麻毫不委婉害臊的做法不太符合血族冷淡黑暗的审美。　　　　祭司话出口的那瞬间，招致三双眼睛隐含鄙视的注视。　　　　‘抽风先等会儿’。老父亲感知到那眼神的含义，只好讪讪地退回身体，用干枯的爪子摸摸自己变形的鼻子，“那你快喝吧，味道可能不怎么好……”　　　　毕竟谁知道混出了一碗什么狗东西。　　　　三双密切关注的眼睛看着女童。她捧起碗，血红发暗的液体表面有着一张稚嫩面孔的倒影，模模糊糊。迦叶眼角余光注意到，祭司的爪子无意识在棺木上抠着，像在极力忍受什么。　　　　她面无表情地看一眼碗里的东西，仰头端起大碗，喝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东西。　　　　看似平常的举动却好似点燃巨大危险的引线。　　　　有声音尖叫着从远处呼啸而来。大地开始摇晃震颤。　　　　祭司丑陋的脸变得狰狞冷厉。　　　　血已入喉。幼小的神子墨黑的眼睛突然混沌有如乌云搅动，长发似突然被赋予生命力疯狂暴长起来！　　　　“迦罗，我不是傻子。”神子转过头颅，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动。那头长发已经蜿蜒垂地，却还在失控地抽长。　　　　她看着大门的方向，冷冷的眼神宛若结冰，一手抬起掌心对准门口，一手端起那只碗。　　　　仰头碗中剩下的血液不断涌入咽喉。　　　　携着尖锐叫声的狂风转眼扑入宅邸，充斥着裂人心魂的暴怒。　　　　祭司死死抓住棺木，指甲将边缘抠出洞都没有发觉。　　　　狂风卷至门口，迦叶细嫩的掌宛如造物之手，轻轻一抬，瞬间有无形且恐怖的力量奔腾呼啸着迎上。　　　　轰！　　　　血族清晰地听到惨叫中尽是谩骂诅咒。　　　　“该死！该死！”“叛神者，罪该万死！”　　　　萝莉一击之下，刺耳的来得莫名又诡异的妖风被粉碎。但大地的震颤却依旧不止。　　　　坐在凳子上的崽收回手，碗中的血只剩一小口。霍克利接过萝莉递过来的碗，暂时没有动作。　　　　迦叶的头发已经停止生长。女童的眼睛逐渐染上玛瑙一样鲜艳的色泽，眉眼开始在稚嫩中滋生苍白和阴郁，一切一如血族所预料。她将成为新的血族。　　　　突然，女童的神情从漠然转为诧异，像是感知到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迦叶竟向金发的血族投去奇奇怪怪的眼神。　　　　没谁看懂她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也没谁有心思关注这种细节。　　　　随着迦叶一分分变化，地动越发激烈。祭司褶皱干枯的脸上，有着既像不舍又像释然的神色。　　　　宛如山石崩落碎裂的咔嚓声响在他们耳旁。　　　　神之子忽然闭上眼睛，霍克利伸手接住歪倒的幼童抱在怀里。天地之间像是有什么平衡被打破，紧邻的庙中传来巨大的轰隆声。　　　　宅邸在崩塌……　　　　祭司突然呵了一声。尘埃落地的感慨。　　　　“霍克利，照顾好我的孩子。”他的眼神冷锐决绝。　　　　他的名字叫做迦罗。最后一任祭司。　　　　也是叛神的祭司。　　　　“百年之后，我终将回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