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两姐妹相互吹捧一阵，彼此心里都舒坦。　　　　薛姨妈来时还在路上打腹稿，想借机问问欠银的事，可是见连凤丫头都来去匆匆，况且省亲还没到，一时倒也不好张口了。　　于是，她笑着另起一个话头：“如今老太太真是高兴，孙女受宠，姑爷也越发能干。”　　　　一提起林如海，王夫人就想到贾政。　　贾政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姑爷升得越高，越显得贾政没用。什么时候贾政也能升到三品，那才叫好呢！　　王夫人心里虽然稀罕，脸上却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淡淡道：“一个外放的官罢了，又不在京城里头。”　　　　薛姨妈自然知道王夫人的那些小心思，神色不变，笑着附合：“官做得再大，能大得过娘娘？等娘娘生下小皇子，啧啧，这福气真是……”　　王夫人听得眉眼舒展，点头赞许道：“你倒是想得清楚明白。”　　　　薛姨妈见把人哄高兴了，便趁机说出自己的心事：“如今蟠儿也大了，整日像没笼头的野马，我心里焦急，便想着与其让他这么混日子，倒不如先成亲，正好收收心。我也不敢奢望他考个功名回来，他不是那块料，只要能好好守住现在这份家业，我就阿弥陀佛了。”　　“妹妹心里可有人选？”王夫人脸上的讶色掩都掩不住。　　她知道薛家在京城没什么人脉，蟠儿若想娶妻，还得靠自己给他介绍才行。只是没料到，本该依附自己的人竟然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薛姨妈凑近些，一面观察着王夫人的脸色，一面小声道：“本来是指望姐姐替他介绍一门好亲的，可是姐姐也忙得很，日日操劳，我哪里好意思再劳累姐姐？上回，宝玉和黛玉去我那院里玩，被蟠儿偶然瞧见，心心念念，这些天一直缠着我，求我替他说合呢。”　　　　王夫人高高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瞅着薛姨妈，一面在心底飞快地计算这件事的得失利弊。　　　　林家有地位，薛家没有。黛玉是官家嫡女，按理薛家人是不该肖想的。可是王夫人如今不缺地位，再高的官位也比不上她的元春。　　林家或许有些钱，但薛家也不差。这次借钱，王夫人也知道亲戚们都没尽全力，想来妹妹手里还有更大的一笔银子才对。如果将来宝钗嫁进来，一是顺了自己的心意，占着这个坑，黛玉就别想嫁进来碍自己的眼。二则，有宝钗在手，万一若需要银子，不怕妹妹不肯尽全力。　　况且，黛玉嫁给蟠儿的话，那林家的家当不等于是薛家的了吗？薛家的东西再转个弯，就变成自己的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妹妹总比林姑爷要好拿捏一些。有妹妹在前头挡着，将来就算黛玉因嫁妆而不满，那也该是姑爷找妹妹的麻烦，这把火怎么会烧到自己身上呢？　　这件事，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值得帮一把的。　　　　薛姨妈端起茶盏慢慢喝着，时不时瞄王夫人一眼。　　一举两便的事，既能满足蟠儿，又能替宝钗扫除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象，只看她姐帮不帮得上忙了。　　　　一时间，这姐妹俩的思想达到高度统一。不论过程如何，结局至少是一致的。　　王夫人最先笑起来，笑得开心极了：“我是真心盼着蟠儿好的，妹妹放心，回头我就找老爷说一说。林家没有主母，黛玉的婚事只有他父亲才能做主，老爷出面才最妥当。”　　“那我先谢谢姐姐了。”薛姨妈道谢，暗想，此事若真成了，借你的五万两延期再还也不是不行。　　王夫人则想着，若林家的家业全流进妹妹手里，今天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将来再借你好意思说没有？　　　　*　　薛宝钗到了南小院，林黛玉和三春聊得正愉快，贾宝玉一脸认真地听着，目光多数停留在林黛玉身上。　　袭人打起厚厚的门帘，朝内笑禀：“宝姑娘来了。”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门口，薛宝钗一面走进来，一面笑道：“你们倒是聚得整齐。”　　几人起身让座，彼此相见过，各自落座，薛宝钗笑着看向林黛玉：“多谢你送来的那盆丁香，开得好极了。可惜我哥哥霸道，硬从我手里抢走，碰都不许旁人碰一下。”　　林黛玉见她一开口就扯到薛蟠身上去，心里便不大舒服，客气地说：“我也没分哪盆送到哪处，都是外祖母一手安排的，你该谢谢外祖母去。”　　贾宝玉控制不住脾气，忿忿不平地说：“薛大哥怎能这样？按理他也不缺银子，怎么老抢别人的东西？”　　他说这句话，一则是可惜林妹妹精心送来的花被薛大傻子糟蹋了；二则是可怜宝钗，只因是个女儿，便要处处让着那个大傻子，因而想替她鸣不平。　　薛宝钗却解读成别的意思，以为宝玉是在嘲笑薛家家贫，连盆花也要争来抢去。况且，那句‘不缺银子’说得好似薛家是个没什么底蕴的暴发户似的。　　　　贾宝玉能当着宝钗的面指责薛蟠，其他人却不好应和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恰好袭人走过来添茶，亲手捧给薛宝钗，语气很是关切：“宝姑娘快握着暖暖手，外边冷，这一路过来可别受了寒。”　　宝钗接了，笑道：“你真是个贴心人，比莺儿还强上许多。”　　贾宝玉这时才问：“宝姐姐，要不要再添两个手炉脚炉过来？”　　“不必了，”宝钗摇头，“已经暖过来了。”　　　　探春主动提起过几日的省亲，众人说说笑笑一阵，就到了午饭时辰。　　贾母将她们全部叫到正房，一起用过饭，然后丫头进来报，说姑爷要回家去了，林黛玉这才辞别众人，跟着父亲归家。　　　　贾政送走林如海，因中午陪着多喝了两杯，便有些午困，又不耐烦独自在书房睡得孤冷，便抬脚朝后院走去。　　王夫人住在紧挨着正院旁边的东廊处的独立小院子，赵姨娘和周姨娘则住在西廊小院内，贾政因喝了酒，头脑不清醒，辩不清方向，竟然一头撞进了王夫人的院子。　　　　王夫人一见到贾政这副模样，便喊丫头去煮醒酒汤，然后服侍着贾政坐下。　　贾政这才知道自己进错了院子，又不好立刻掉头就走，便歪在榻上慢慢散着酒气。　　王夫人泡来一盏浓茶，亲手喂贾政喝下，见他脸色转好，便试探着道：“姑爷如今高升，黛玉开年也13了，不知这亲事……”　　　　贾政微微皱眉，想到今日两次开口都被林如海粗暴地打断，心内便有些不爽快。　　　　王夫人咬了咬牙，如今林家势头正好，若不早些谈妥，迟了恐怕会生变故。　　她假装没看见贾政的脸色，鼓起勇气，笑道：“蟠儿那孩子真是实心，上回见了黛玉一面，便一直记挂着。磨得我妹妹没办法，只好转来求我成全。老爷，您看……”　　　　贾政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夫人，仿佛她是刚从地里冒出来的妖魔鬼怪一般。　　　　王夫人迎难而上，强笑道：“我倒觉得这门亲挺不错的，蟠儿是我的亲侄子，黛玉又我的亲外甥，这才叫亲上加亲呢。”　　　　“呵呵。”贾政忽然笑了。　　难怪今天薛蟠的言行举止那么奇怪，林如海能看上他？贾政愿意当场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哼！”贾政一声冷哼，冷冷地看着王夫人，“收起你们的小心思，老爷我还没昏头。你妹妹怎么有脸提这话？不怕惹人耻笑吗？”　　　　贾政如此不留情面地鄙视薛姨妈，王夫人心里窝火：“老爷如此看不上王家，当初何苦要娶我？”　　贾政闭眼不言语。　　和无知妇人吵架，不是他一个大男人应该做的事情。　　　　王夫人越想越气，仗着自己有元春这个女儿，奚落道：“蟠儿哪里不好了？为人本份又极孝顺，薛家的家底也不薄，难不成黛玉还想嫁进王府去？圣上那么多儿子，将来谁能一步登天还未知呢！”　　贾政暗暗运气，实在不想和一个短视妇人争三论四，便硬生生忍住了。　　王夫人见他不言语，心里的气也散了一些，轻轻推了他一把，好言劝道：“老爷您想，姑爷如今风光正好，与其把黛玉许给别人，还不如许给蟠儿。不管怎么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倒是会打算。”贾政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既然你想得这么好，怎么不把她许给宝玉？”　　　　王夫人也不傻，知道应该拉拢姑爷，可又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况且她早就挑中了宝钗。　　她慢慢分析起来：“如果不看宫中娘娘，黛玉有一个三品父亲，宝玉有什么？哪能让媳妇压他一头？俗话说高嫁低娶，还是宝钗更合我意。她人端庄，又懂事，规矩学得极好，身子也结实。老爷也知道宝玉那个性子，就该娶个能干的媳妇管着才好。黛玉性情偏冷，对宝玉总是爱搭不理，身子羸弱，又是早产的，我担心将来于子嗣上有防碍。”　　　　贾政很少见后院的年轻姑娘，对她们的性情完全不了解。　　照王夫人这么说，黛玉和宝玉似乎是有点不合适。可是，那薛家的门弟也太差了，实在是有些委屈了宝玉。　　“薛家有什么好的？不过有一些银子罢了，毫无权势根基。况且薛蟠又是个不争气的，将来惹出事来，你指望宝玉替他擦屁股？”贾政说，“你以为元春在宫里很容易？如果有人能在圣上面前替她说些好话……你能还是我能？你可别忘了，圣上还赐了妹夫午食的。这份荣耀，你恨也恨不来！”　　　　这大概就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了，王夫人为难地揪着手里的帕子。　　她既舍不得林如海的权势地位，又舍不得把儿媳这个位置给不喜欢的人，再者她和妹妹私下都商量好了，若临时反悔，妹妹那头怎么应付？　　“老、老爷，”王夫人气弱道，“妹妹一直想把宝钗嫁进来，若不是看在这件事上，她那么抠门的人能爽快地拿出五万两借给咱们？”　　贾政气得直瞪眼，从鼻子里喷气：“贾府还没落魄到要赖亲戚的帐！也没到卖儿子的份上！你让她放宽心，就算我这会儿死了，她还能去宫里找娘娘要钱呢！”　　王夫人吓得垂下头，不敢再接话。　　　　贾政不耐烦再看她的蠢样，冷冷道：“你最好消了这心思，别说薛蟠，就是你的心肝宝贝，人家也没瞧上！”说完就从榻上起身，甩着衣袖去了西廊小院的赵姨娘屋里午歇。　　　　王夫人想拦不敢拦，眼睁睁看着贾政去了赵姨娘屋里，径自站在门前生闷气。　　丫头玉钏儿正好端着醒酒汤过来，王夫人见了便没好气地说：“倒给狗喝。”然后摔着帘子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