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流水嘩嘩的叫喚,我的心情雀躍,要知道我可是現代的游泳好手。當下我又從伊娜的懷抱跳到地上,向湖的方向奔去。 伊娜和協加看我歡快地跑着,他們也跟在我後面跑。我還聽見伊娜的聲音在喊:『雪影,別跑,小心,你不會鳧水!』 聽了這句,我馬上剎住四蹄,剛好停在湖邊上。古代的我還真不知能不能游泳,思想上我是可以的,但這副皮囊,我可不能擔保,好像沒聽說過貓會游泳。 而我面前的這個他們稱之為『湖』的地方,對我來說簡直就是汪洋,我不得不卻步,站在岸邊試探地伸出手去撥弄了一下湖水。青山環抱,湖水澄碧透綠,名叫『玉湖』真是恰當不過。離我不遠處有一股山泉傾瀉而下,水聲就在那邊傳來。 他們很快跑上來,蹲在我的身邊,手摁在我的身上,生怕我滑到湖裏去。伊娜從身上掏出手絹,協加接過,在水裏一拖,隨即撈上來擰乾,再遞給伊娜。伊娜拿着濕手絹細心地幫我擦去墨痕,又順便給我全身清潔了一遍。湖水清涼透心,散了剛才的熱氣,還能享受伊娜給我的按摩,舒服極了。 擦乾淨之後,協加伸手接過手絹,在湖裏輕輕地搓洗,然後擰乾,找一根低矮的樹枝,晾在上面。 這時我才留意到,伊娜的手絹上也繡着紫丁香花。他們兩人做事很有默契,不用語言,已經知道各自要做甚麼,對方要做甚麼,做起來又是那麼的自然,完全讓我明白了甚麼叫做心有靈犀,好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小情人! 我伏在草地上曬毛,眼睛就盯着他們看,他們真的很好看。 協加和伊娜在樹下找了個地方挨着坐下。斜陽照在他們身上,伊娜一頭烏黑的長髮垂到草地上,映着陽光,如一幅混了金絲線的黑色錦緞。 『教你唸詩,好嗎?』協加說着,從布袋中取出一張半摺的紙,攤開遞到伊娜面前,上面是手寫的字跡。 伊娜舉在手中細看,輕聲地讀誦: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荳蔻梢頭。』 『這是從先生的書裏面抄下來的,怎麼樣?』協加微笑地看着她。 『詩是寫得好美,只是太傷感了。你能給我解一下嗎?』愁思已悄悄爬上了她的眼眸。 『這首詩的意思是,楊柳絲在風中輕柔地拂動,如煙般一縷縷織成了我的春愁,海棠還沒經過細雨的滋潤,梨花卻已盛開如雪,原來春天已過了一半。舊日的時光不能重來,往事只能回憶,我的夢魂總是縈繞着你住過的閨樓,不忍離去。入骨的相思只好寄託在芬芳的丁香枝上,美麗的荳蔻梢頭。這首詩是詩人為已改嫁的妻子而寫的。』協加深情地用自己的話把詩詞演繹了一遍。 聽罷,伊娜的眼角已見淚痕,她擦了擦眼睛,說道:『我不要,我不喜歡這首詩,既然相愛,為何又要相分?』 少年不識愁滋味,一首詩牽動了伊娜的愁緒,她一定認為,既是相愛就要相親,她不願意聽到這世間有着相愛卻要相分的事兒。 協加看着把伊娜惹哭了,竟有些手足無措,他訥訥地說道:『既然你不喜歡,我們就不看了。』他伸手收回那張紙,摺好放回布袋裏。 『你能告訴我那是為甚麼?為甚麼分開了才覺得可惜,才覺得不捨?這樣又有甚麼意思?』伊娜咬着脣,不解地問。 協加的動作滯了滯,說道:『有些事情是很難說的,不會樣樣都如人意。即使是你很想珍惜的東西,有時候為勢所迫,也只能無奈地放手。』 『若是珍惜,怎不會以生命去維護?』伊娜反駁道。 『生命對於每個人都是寶貴的,任何東西都不應拿生命去換取。明白嗎?』協加嘗試去說服她。 換來的是伊娜狠瞪的一眼。 伊娜一時沒能從憂傷的情緒中抽離,協加只能默默地瞅着她,不知說甚麼好,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看向我,像是向我求救。 我這麼冰雪聰明,當然明白。我於是在草地上滾了幾滾,乾草就沾到我的身上,我帶着這副怪模樣蹭到伊娜身邊,側着頭望着她。 她低頭看我,終於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又憐愛地用手幫我把身上的乾草拂走。 我居功自傲地瞧着協加,他給我投來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剛給你洗乾淨,你又把自己弄髒,你看你多麻煩。』伊娜的話聽着像是責怪我,語氣中卻沒半點的不滿。 『還要給雪影洗一洗嗎?』協加趁機問道。 『不了,讓牠變髒貓,髒死了。』伊娜捉住我的兩隻小爪子,佯裝出生氣的樣子。 我覺得自己真的很有用,伊娜馬上就不難過了。 我們在湖邊玩了一會兒,就一起走回家。經過那片紫花林時,我又想起了剛才的那首詩: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荳蔻梢頭。一時間竟覺得林中的枝頭上掛滿了不如意的相思,不覺也有了些傷感。 夏天的氣息漸漸濃烈,太陽的熱力越發的逼人。協加提早下了學,來到酒館找我們。 我們一起走路回家。 走到鬧市,看見路邊有一攤檔掛着大大小小彩色的繩結,旁邊有個女子正在結繩結。 我們好奇地走過去看。攤檔的繩結有不同的款式,檔主根據不同的結法給它們起了一些吉祥如意的名字,譬如如意結、幸運結、鴛鴦蝴蝶結、福壽雙全等等。 協加手上托着一個同心結,正準備問檔主價錢。伊娜說道:『不如買些彩繩,我們自己結。』 協加認為主意甚好,於是他們就買了幾段彩色的繩子。因為協加看中的是個同心結,所以他們就請檔主教他們編同心結。教了兩遍,他們看似學會了,就拿了繩子準備回去自己結。 走在街上拐了個彎,伊娜就把我塞到協加的懷裏,自己取出繩子,急不可待地要編繩結,一邊還說道:『我們編兩個同心結,你一個,我一個,我給你穿在香囊上。』 『好。你的那個可以掛在腰間,我找個玉件給你串着。』協加說道。 伊娜瞧着協加一笑。 一雙手不大熟練的編着,發現錯了又倒回來再編。協加在旁看着,也指點着一二,看不過眼,還伸出一隻手幫她,兩個人三隻手,手忙腳亂。 『錯了,錯了,應該這樣。』 『不是,就是這樣的,剛才檔主是這樣教的。』 終於編出了一個像是同心結模樣的東西,忙亂之間,繩結掉到地上,我們六隻眼睛朝地上一看,繩結已經散開了。 伊娜一臉的失望,她撅着嘴說道:『怎麼沒編好?這麼容易就散了。』 協加忙安慰她:『不要緊,等明兒我們再去讓檔主教教,學會了,編好了才走。』 伊娜聽着覺得有理,她蹲下來撿起地上散開的繩結,把它塞進協加的布袋裏。 我很明白伊娜為甚麼會失望,古代的男女互送同心結是為了向對方表白,共綰同心結更表示了互相愛慕之心。現在是同心結不成,她當然不高興。即使他們沒有把『愛呀』、『喜歡呀』掛在嘴邊,也沒有甚麼親暱的動作,可聰明伶俐的我又怎會看不出他們對對方的心意? 回到家門口,兩人道了別,伊娜就抱着我進屋。 在伊娜的閨房裏,伊娜把我放在桌面上,輕輕地掃着我的背,看着像有心事。 『雪影,你說我是不是很笨,學了兩次都沒學會。本來想跟他一起綰個同心結,誰知自己笨手笨腳的。如果他帶着我送的同心結,他的心裏是不是就只有我一個?他去到哪裏都會記掛着我?你說是不是?』伊娜對着我說。 『他對我是很好,但他也不是只對我一個人好。他對村子裏的杜鵑也很好,對錦葵也很好,對學堂的小師妹瑤琳也很好,那是他老師的女兒,他們一起唸書的。』伊娜又說道。 我對她說:『喵。』我說的是:『他做得這麼明顯,你都看不出來,真是當局者迷啊!』 『伊娜,你下來,協加找你。』她娘在樓下喊她了。 『來了。』伊娜應着,從桌面上把我抄起,『噔噔噔』地下樓。 『協加,你來了,甚麼事?』 協加把一個碗端到她面前,笑着說:『我娘做了些酥油餅,剛蒸好的,我知道你愛吃,就特意拿些過來給你嚐嚐。』 奶香撲鼻,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伊娜小姐,他的心意你還不明白? 伊娜笑得很開懷:『替我謝謝你娘。』 『只謝我娘嗎?』協加瞅着她。 『也謝謝你。』伊娜不好意思地笑着說。 『我把碗擱這兒,你等會兒吃,我要回去幫我娘幹活了。』他把碗放在飯桌上,就轉身離開了。 看着碗裏的酥油餅,伊娜笑得甜滋滋的,不用吃已經甜膩了。我朝着碗裏『喵喵』地叫着,你不吃,我可想吃,別忘了貓都是饞的,要不怎會被人叫饞貓。 伊娜摸摸我的頭:『你也想吃?我們一起吃。』她掰了一小塊,送到我嘴邊,自己卻拿起酥油餅一口咬下去,看來剩下的那塊餅她不打算給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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