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州牧府,已是第二天早上。岳子期在门口等候,见穆云山也一同归来,他惊喜万分,两厢行礼后,穆云山简要与他说了这次巧遇。岳子期赶紧唤下人,牵马抬行李,请穆云山与莫初进府休息用饭。  他亦不忘招呼明玉,唤来宝镜带了她回南院,再对褚策笑道:“又吃苦头了?”  褚策睨他一眼,“多亏你,赶去救了她一命。”  岳子期泰然捻开折扇,似笑非笑地摇着,鼻中轻哼道:“明姑娘真是命途多舛,偏生又倔,得有个人照拂管教才行。不然任着她性子来,九条命都是不够的。”    明玉独自坐在水榭间,手里捏着一只玉佩。玉佩通透明秀,面上合欢花纹缠绵,底下一头系着水红色的穗子,穗子和玉佩中间,打了许多繁复的结。  这取自明玉的嫁妆,本有个好意头——两两相对,一世合欢。  但她那时不要那意头,扔在嫁妆堆里积灰。直到嫁到西厥一年多后,才翻出来,打好络子穗子,送了一只给敏木尔,自己留了一只。她记得清楚,那时候敏木尔手拿玉佩,摸那鲜红的穗子,快活难抑,将她抱了起来大声笑道:“真好,真漂亮,要是有一天我们不见了对方,就拿这个相认好了。”  呵,那时候真是年少不惧世事,口不择言,一语成谶。    她拿起那玉佩,伸手欲丢尽湖里,却犹豫一下,起身回房取了针线,将那玉佩缝进香囊,压到箱底。  褚策,她拒绝过了,但也只能拒绝到这里为止,再多,对谁都没有益处。  她取笔在纸上写了一个方子,唤来宝镜,叫她去外面找个药局,按着这方子做药丸。  宝镜接了方子,疑惑离开,等回来时,手里攥着一个小药瓶,满面通红。明玉又拉她在身旁细说了一会儿,她脸红的更热辣,明玉见她这般样子,苦笑道:“你未出嫁,这些事确实难为你,但我身边就你一个自己人。罢了,你若实在做不来,我就去找张嫂。”  宝镜不蠢,这等事情明显存了心思,怎能先声张给外人。忙道:“我可以的,小姐放心。”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若今晚肃陵侯来,迎他进门,若屋内灯灭良久不出,再备好物件,听到明玉唤就端进去。宝镜心里暗想。    果其不然,这日夜里,褚策就来了明玉房中。闲聊了几句话,他便递了一封信给明玉——“有一样东西,我觉得你可能想看看。”  明玉接过信打开,一字一句看完。她倒比褚策预想的平静,似是早在意料之中。  信是袁侃写的给褚萧的,大意是他已遣了一批武者参与密谋西厥动乱,告知褚萧此时便可带人动身去西厥,两方合力杀了敏木尔,抢明玉回来。  这与明玉原来猜测的差不多。西厥那场暴**乱,若无人指点助力,仅凭那群奴隶怎能几日便将仓硕可汗一脉杀了个干净,褚萧又怎会恰好赶来救她,而敏木尔的尸首又怎会被褚萧捡到。况且,那几日动乱,与她交手的人中,明明有许多是乔装成农奴的中原人。  明玉放下信,垂眼不语。褚策拉了一张凳子,坐到明玉面前,将她的手轻握在手中。    “卿卿,你跟了我吧。”  这话听似商量,但他说得温柔,坚决,不容质疑。明玉抽手,他却不放,反用力攥在手心。  “世道不安,兵乱匪祸你都亲历,无须我多说。但你不要妄自菲薄,一味埋怨自己。就连我,若孤身一人,也不见得能保全自己,何况你一个女人。你和褚萧,互相盯着,他觊觎你,你想寻仇,但你无依无靠,去到哪儿都甩不脱他,不要说报仇,就是想平安度日也难。”  他量明玉聪敏,干脆打开窗子说亮话——  “想必你已知道我在做的事,我和褚萧虽是兄弟,也是宿敌,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他摁在手里。你素来多智,先前身陷动荡不得施展,若跟了我,与我同心协力,助我事成,一则可以借力了心愿,二则可以过几年安稳日子。褚萧很有些怕我,你在我身边,有家人子之名,他碍于礼法纲常,自是不敢再对你如何。”  明玉虽不说话,也知他说得有理。  她和褚萧,纠葛深远,不死一个恐怕这辈子都不能罢休。而大齐民风开放,北人彪悍,南人漫逸,若既无婚姻在身,也无父兄庇护,女妇多逃不过被人霸占的命运。这等环境下,褚萧想纳她一个寡妇,便是巧取豪夺,阴魂不散,传遍天下也无不妥,更没人替她主张。但不同的是,她一旦进了褚策的家门,褚萧再做手脚沾染她,就是染指兄弟家室,有悖人伦。  何况,按褚策话说,他如今强压褚萧一头,那褚萧更是不敢明目张胆做举动。  她还是没有接话,只听褚策再说。  “你出自名门,做妾自然委屈。但我会对你好。我家中的夫人,姓谢,算是我表妹,她贤淑宽厚,极好相处。家里婢妾不多,规矩严谨,事事由我做主。你若进了家门,不会受气。前些日,我已去信和夫人说,她也盼我早日与你安顿下来。只是眼下行军仓促,万事只能从简,等回了肃陵,我便叫安平督办纳妾礼。”  他此时万分陈恳,面面俱到,但明玉看起来还是不为动容,也不知顾虑什么。而褚策经过这些天的事,已对她生不出一点脾气。    他也没有动手动脚,进门到现在连她一片衣角都未碰,只紧握她的手,再殷切说道:“我家安在肃陵,虽不比阳城,更比不得上京,但是我自己的封地,住得安心。我阿娘过世,你若不愿意,不用去阳城宫里拜见。你也不必忧虑前景,我父王不像传言那样对我不喜,且我成家立业,不似从前骄妄胡来,外头的事,我自有分寸。”  褚策自觉从前对明玉鲁莽,如今竟犯轴起来。明玉不点头,他便一直说。但明玉看出来,他今晚根本没打算走,只会软磨硬泡,连哄带骗,赖到天明。  她微微咬唇,心里谨记幼时听得祖母说,身为女子,以柔为刚,以退为进,越是至关紧要的事情,越要控制住,即便大局已定,前面自进了一百步,最后一步一定要逼得对方做出,这样守住体面,日后理论起来,也能占个居高临下。  但褚策刹不住那话,一张嘴滔滔不绝,要全全交底,直从三岁说到现今——家里有多少口人,分别叫什么名字,食邑多少户,家宅多少倾,读的是什么书,拜师何人。明玉听到后来,直忍不住要笑,忙硬生生闭气止住。    只得静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口气,眼里似有泪光闪烁,喁喁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命不好,怕连累你。”  褚策一听,总算醍醐灌顶,扬起一身蓬勃春意,起身笑道:“这便巧了,有人也说我命里带煞,咱俩刚好谁也别嫌弃谁。”  他欺近了横腰一拦,明玉没有挣扎,低头贴进他怀中。  他臂膀顺势在她膝后一勾,明玉就被他横抱了起来。“那我不走了?”他的唇紧粘着她的耳朵,小心又问。  明玉不语,耳边又热又痒,头埋得更深,伸手环住褚策的脖子。  后面的事情,与明玉想的很不一样。他依然热烈,汹涌,火炽一身汗。但他不粗暴,没有一丝亵玩,反倒和刚刚一样小心翼翼,甚至带着讨好,又仿佛懵头闯进一个多年的梦里,明明渴望四处跑蹿,却唯恐惊醒了迷梦。  直到最后一瞬,春雷骤雨,他才沉呵一声,强力托起明玉,猛然含住她的舌尖。  那无尽空虚之境,他似是意犹未尽,一边细吻她,好言劝哄,一边将她揽到近处抚慰,直到余韵褪去,她不再发抖。他自唤人进来,伸手出帐外取了帕子,将一切清理干净。    宝镜红脸接回帕子,端起水盆欲走,却听明玉再唤,忙又取了早上做的药丸和一盏温水。明玉起身披好衣服,拦帐接过,当着褚策的面,吃下一颗药丸。  褚策先没说话,等宝镜退出门,拉明玉笑道:“以后有阵子奔波,若是怀孕,只怕难以照顾周全。我原该准备好,但怕你多心,不想你竟想到前头去了。”  其实,明玉这举动叫褚策极为不悦,只是他念着此时责问不得,训斥不得,找个台阶下而已。他见明玉靠在身侧,红帐锦被之下,肤如玉曜,眉眼动作又赧然含羞,宛如初嫁。这让他周身热涌,多有得意。  夙愿成真,心里好像填实了一块,他难免飘然自大起来。想人已在他手上,关系坐实落定,其余小事倒可以先放在一边。他只道过些日子,明玉彻底收心,便无须再一味克制迁就,到时,何时生,生几个,还不都是他说了算。  而明玉听他一席话,蓦地有些动容,便也温顺靠着他,余事由他去了。    到第二日早上,两人都起得比平日要晚,也不见有人来笑闹。原都是褚策念明玉面皮薄,嘱咐人不许来闹。明玉对镜梳妆时,褚策猫到身后抱住她,在她耳侧絮叨问了几句身体如何,有无什么不舒服,明玉一一答过。褚策宽心,便笑道:“我帮你把头发绾起来如何?”  明玉浅笑:“好。”  他揽起明玉脑后长发,一边梳一边卷,那如缎的黑发却滑溜从指间流淌出去,怎么都绾不成形,只好罢手笑道:“原看着别人绾简单,不想这么难。”  明玉对镜看他,笑道:“是有些难,我也不大会,不过不打紧,一会儿我让嫣然来帮我。”褚策听罢便知她领会了意思,甚是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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