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初乐平长公主就收到儿子王泽的来信,赶着这几日便能归家,提心吊胆了一个月,今日都四月初五了还未看见儿子,遣了人去沿途的驿站打听却都说没看见清逸伯府世子来过,王家长房就这么一个嫡子,王谦也没有其他侧室,家里本该当宝贝似的好好养着,王谦倒是不大在意儿子磕磕碰碰的,纵着儿子东奔西跑,今月赶着初春去钱塘看开河,回来又马不停蹄的跑去山里看花树,去年游览过大江大河,今年就要去访遍名山。这不今年又带着两个小厮乘船游扬州去了。 乐平长公主天天在家一边责怪丈夫,一边又忧心儿子,刚入四月这几天又要忙郡主的生辰,还得等着皇太后的懿旨,忙的焦头烂额,偏巧阴雨两天之后天儿一下子燥热起来,王谦整日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也不大自在,问了好几次乐平长公主,怎么府上还不用冰,乐平长公主瞥他几眼,心中责怪他不忧心儿子安危,贯是个会享受的,几日都不给他好脸色。 玉华自小跟在长公主身边,深宫里日夜磨过来的,这几日也是小心伺候着,不敢让主子有一点儿不自在,她可是仔细着皮肉,也挡不住其他人来找打。 “三房真是一点儿都不要脸面了!王家世代的书香王公大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东西?宠妻灭妾的事儿不藏着掖着,还要明晃晃的昭告天下,让街头巷尾都谈谈本宫的家事?让芷儿姐嫁到孙家,亏他这个做爹的也好意思向您提!” 乐平长公主坐在椅子上气得直喘气,急冲冲地说完眼睛都红了,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爷幽幽叹了口气,手里的狮子头核桃也不转了,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自王老夫人过世后,老太爷就让嫡长子王谦袭爵了,自己躲在家里过悠闲日子,过了几日他就知道了,这人只要还活着就得不断处理这些烂事。 王老太爷有时也无奈,自家这个儿媳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三房再怎么不成器也是他的儿子,该打该骂按理说也是他说了算,不过到底长公主是金枝玉叶,论君臣,倒也说的没错,不过老太爷每次看着这张和皇帝有几分相似的面庞在他跟前发脾气,他都要忍不住要给长公主下跪认错啦。 “你先不要着急,这事儿不还没成吗?再说我也不可能答应让芷儿嫁到孙家去,”老太爷又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靠做皇商发迹的孙家,王家不可能和他家联姻,败坏清誉!” 乐平长公主这时也冷静下来,今天一大早她就听玉华说,昨晚三房去请了老太爷安,顺便说了芷儿姐的婚事,长公主一听对方是孙家,瞬间就垮脸了,且不说王家尚长公主,但提琅琊王氏天下谁人不知,一个铜臭堆里的孙家也想来攀高枝,王芷虽不说是长房嫡女,但好歹也是三房的嫡长女,凭着王家的地位,配个王公贵族也不算高嫁,只是可怜王芷幼年丧母,她虽然时常照拂,但手伸的再长也不能直接插手三房的事情,给三房填房的只是一个外放官员的庶女,嫁过来算是祖上烧高香了,竟也敢欺王芷年幼不经事,苛待于她! 再说王芷的外祖正是京都贵门崔氏,崔文熙,吏部尚书,当朝副相,多少士子的前途都捏在他手中,留京或是外放,富贵或是闲散,纵然是王家这样有爵位的世家,也担心着家中没有一个人能延续这份荣耀,撑起门楣,不敢轻易得罪权臣。 “三弟真是糊涂了!”乐平长公主恨得牙痒痒,把崔文熙的外孙女这样嫁出去,还不把崔家得罪得透透的,以后她的泽儿还怎么在朝中立足! 老太爷又拿起核桃把玩,道:“芷儿姐也大了,三房不上心,你就替他们掌掌眼,此事我会和三房说,两日后是郡主生辰,先管好府里,别出什么岔子。” 乐平长公主垂首应下,老太爷又问了王泽,乐平长公主只道已经让人每天在城门口等了,一有消息便回来禀报,乐平长公主这才行礼退下。 回到屋里,玉华给长公主沏了茶,长公主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才舒心不少。 “三房的杜氏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她怕是没见过宫里的那套做法!”长公主手上三寸长的金玉护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洁白如玉的茶盏,道:“天儿怪热的,去请她过来喝喝茶。” 玉华应下,福身出去了。她有时真是看不懂三房这位杜姨娘的行事,明明知道是天家公主,偏偏要惹得长公主发怒,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她就是故意和长公主做对似的,偏巧每次长公主都被气得冒烟,全因王家老太爷还在世,王家还没分家。 王家本来居住在都城长安,自王谦袭爵后就带着长公主回了琅琊老家,长公主本来也不乐意离皇太后这么远,可王谦在琅琊依制建了一座公主府,长公主住了两天,是比窝在小一半的伯府好很多,便在琅琊住下了。 长公主同驸马住在东边的锦荣苑中,单锦荣苑占了东边大半,只多建一个书斋给王谦,二房的王希因官外放,长年住在扬州,并不在府中居住,隔了几个院子,三房就安排在西边的碧云苑中,就算没有王芷的原因,乐平长公主也敢自问从未苛待过三房。余下就是西北角的听雪苑中复楼,这两年李疏一直住在那里。 玉华走了几个长廊,忽听见月洞门外一阵笑声,一男一女,玉华心里不安,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怕出什么岔子,外院和内宅隔了老远,怎么会有外男在此!玉华悄没声的走过去,一听是熟悉声音,心里发毛,这不是锦荣苑里的玉琪吗!玉琪同她一起在宫里待过,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她咳嗽了两声,转过门去,道:“玉琪你在这里做什么?夫人正寻你呢!” 玉琪一看玉华,也没多想,笑道:“门上小厮来报,说一个乞丐非说自己是大公子,非要见夫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乞丐?”玉华蹙眉,接着道:“他即来报你便让他通报给婆子就行,你出来做什么?” 玉琪答道:“我还不是不放心吗!跟着来看看。” 玉华心想,不论那乞丐说是谁,冒犯伯府也是一条不大不小的罪过,也该让夫人知晓,说着她便跟着玉琪一同去前门。 三人穿过角门,绕过照壁,果见一乞丐正被几个小厮那木仗压着。 现下前门管事的还没来,几个小厮也只是把这乞丐压制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道:“你这破烂乞丐没饭吃到大街上讨啊,还敢装起王家公子来,岂不是要笑死大爷我!” “你走不走,再不走可是要吃官司的!到时候官差打你的时候比这狠多了!” “你别是上辈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噎死的,这辈子胆子这样大!” 那乞丐也不言语,一直低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连着乱草,粘着苍耳,衣衫用“褴褛”二字形容都不为过,也不知那衣裳原来是什么颜色,大概不久前滚过泥水,这时泥巴都干了,一点一点裂在衣服上。脚上也没有鞋子,露着的脚指头沾满了血迹和尘土,开始腐烂。 玉华走近点儿瞧了一眼,这人活生生的乞丐模样,哪里是大公子!转身对身边的小厮道:“这几日府上事多,你且先把他送去官府,待夫人有闲暇再去禀告。” 她同玉琪正要走,只听见那乞丐道:“是玉华姐姐吗?” 玉华浑身一震,道:“你!你是……”玉华跑过去,俯身看他,那乞丐一抬起脸来,玉华浑身过凉水似的冷了,喊道:“啊!大公子!” 王泽脸上满是灰尘,额角带了一大块淤青,右眼高高肿起,嘴唇干裂,新的裂痕正流着鲜血,正午毒辣的太阳闪着眼睛,可玉华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嗯……”王泽重重喘了一口气,从前他就听说高门贵族只认得衣裳,他每日进进出出府中,没想到这几个黄门也没记住他英俊不凡的脸,唉,真可惜! “快……快把大公子放开!” 玉华惊讶的话都说不利落了,那几个小厮懵懵地看着玉华,这人是大公子?不能吧,放是不放?管事的还没来呢! “快放开!”玉华着急的喊了出来了。 几个小厮脸上神情变的惨白,惴惴不安的,这下可好了,算是捅了天窟窿了,赶紧就把木仗从这位小祖宗身上挪开,现在他们只希望家中主母十分溺爱大公子是坊中传的谣言。 几人一下离得远远的,王泽也没了依撑,一下子跌到地上,他此刻倒是想跳起来踹几个这不长眼的,不过现在他倒是先切身体验了”气若游丝”四字的真实含义。 这时候大管家才姗姗来迟,看到玉华和玉琪正扶着地上的男子,喊道:“出什么事儿了?” 玉琪红着眼睛,怒道:“什么事!管家还敢问!还不快把大公子抬进去,请大夫!” 管家早就知道这个男子在门前闹事,他当时正忙着,他当时也真是认为是乞丐发什么疯来伯府闹事,只遣人驱赶他,过了会儿,他听说玉琪、玉华两位公主的女官都来了,才急忙忙跑过来,这时再一看果真是大公子! 管家一跺脚,喊道:“你们几个,赶紧抬软轿来!” 四个皂衣小厮麻利地抬了软轿来,两三人将王泽抬上软轿,玉华见管家还愣愣的,急道:“还不快请大夫!” “是是是!”管家心急如焚,只盼着大公子能平安无事,不然他这张皮怕是要让夫人揭了! 乐平长公主正在想玉华怎么去了怎么久还没回来,就见玉华挑了帘子进来,低沉着脸。 “怎么了?不是让你去请杜氏吗?” 玉华低声道:“大公子负伤回来了。” 长公主闻言,蹭得站起来,眼前忽然一片黑,幸亏玉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乐平长公主只觉得脑中嗡嗡的,玉华唤她,也听不清楚。 玉华扶着长公主坐在椅子上,端了茶水,长公主喝完才清醒过来,急道:“快,去看泽哥儿!” 长公主跌跌撞撞的往屋外跑,玉华不敢出言,只能尽力扶着长公主。 府中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就是李疏想不知道都不行,李疏坐在轮椅上由青萦推着她,重生后第一次出了院门,这轮椅还是王泽给她打造的,说是照了前人梦溪丈人的著作制造的,还给她雕了一朵海棠花,去年生辰送给她的。 管家请来了好几个大夫,又着人去外院书房告知了王谦,关了府门,趁着大夫诊治的时候又将府中众人聚在一起训斥了一番,下了禁言令,伯府世子带伤归家,这事体传出去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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