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流云正留心听着杨馥说话,却忽闻杨馥的声音好似被斩断的丝竹一般吊在半空之中,没了下文,随即抬首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却见杨馥眼神诧异地盯紧窗外的某处。流云忙不迭转头顺着杨馥望着的方向觅去,在杨馥回过神来不及制止之时,已然望见目标。    只见在窗外那越发浓重而并不纯净的青黑夜色之下,霓虹闪烁,灯火迷离,两张本熟稔的面孔被映衬得好似鬼魅一般,从窗外的半空之中无声滑过,仿佛刻意放慢的电影镜头,将这一过程拉得很长。这并肩而过的一男一女正是络亭与另一名女生,而事到如今,杨馥终于知道,自己早上隔着老远望见的络亭与另一个女人,原来是自己与流云都认识的人——南烛。早上她见到那一幕,尚还纳闷这凭空出现的小三到底是谁,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都是彼此相熟之人。    只此番杨馥倒并不希望流云知晓此事,被熟识之人挖了墙角的心情,想必较了被陌生人做这事更为难受。奈何事发突然,她来不及阻止,流云便已经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一幕。而窗外经过的男女亦注意到从窗内投来的视线,络亭在目见流云之后登时尴尬无比,忙不迭转开了目光,垂首走路;他身畔的南烛则探头来看了一眼窗内之人,随后又偏头瞅了络亭一眼,倒将挽着的胳膊拽得更紧一些,动作仿佛是拧紧麻绳一样,又转过头来对窗内二人投来轻蔑的一瞥,回过头去将下颌扬得更高。    这边流云在与窗外的络亭四目相对的一霎那,便已飞快地挪开了视线,将表情埋在自己跟前的甜点之后,遂对了络亭身边南烛的表演全不知晓。倒是对面的杨馥看了全程,恨得上下牙齿打颤,口中咒骂道:“这个臭女人,怎么跟遭了瘟似的,走哪儿都撞上……络亭也真是不长眼,怎的就看上这个长相平平,要德行没德行的女人?就空有一个架子罢了……”    杨馥的骂骂咧咧之声都在耳畔远去,渐渐听不到了。流云的脑海嗡嗡作响,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她不禁忆起从前的一件往事,那事她印象深刻,记得极为清楚,至今历历在目。    记得大学之时的某一个新学期开学不久,众社团都在招收新社员。杨馥的cosplay社团也是如此,她央流云帮助自己社团绘制一张海报以招收新社员。当时流云接到这个请求,笑着答了句:“帮你画张海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素来争强好胜,我画得不好,比不过美术系那帮子人,你可别怪我。”    杨馥闻言毫不在意,只管央求着流云动手,还向一旁努嘴道:“你要是画不好,你身后不还有络亭吗?他就是你坚强的后盾……”    不料流云听了这话却嗔道:“哈,原来你表面上求我替你画,事实上却是指望着他!那你还央我做什么,直接找他不是更好!”    杨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揽着流云赔礼道:“好云云,我错了嘛,我是真心指望着你呢,络亭不过是你的附属罢了……”    而与她们隔了几步之远的男生兀自端着白瓷茶杯,半坐在自习室的课桌之上,隔着清茶氤氲的芬芳静静地注视两名女生的打闹玩笑,好似与己无关那般,不言不语,嘴角含笑,带着如同欣赏绝世美景一般的神情。    之后三人开始商议海报的内容,再由流云拿自动铅笔在稿纸之上勾勒出轮廓。只是这般状况并未持续多久,教室门便被人粗鲁地大力推开。教室中的三人被这阵响动惊得猝不及防,一并抬起头来,只见几名女生从门外鱼贯而入,为首之人正是南烛,传说中的美术系才女。    见罢这等阵势,流云络亭二人尚未开口,素来心直口快的杨馥便率先斥责道:“喂,谁让你们闯进来的?爹妈没教过你们公民基本道德吗?”    那南烛径自走近前来,偏着脑袋对杨馥回了句:“这里不是公共场所吗?谁规定我们不可以来?”    说罢,那南烛便垂首扫视一眼桌面上摊着的画稿并各式用具,冷笑一声说道:“外行人到底是外行人,连G笔都不会用还用着初学者使用的圆笔的人,又在这里冒充什么画家……”    只话刚出口,便迎面遭到一计响亮的耳光,那南烛被打得脸与长发尖各朝一方狂奔。众人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只见出手之人并非是之前率先出声的杨馥,也非是身为南烛嘲讽目标的流云,却是之前一直不声不响的络亭,只听他沉声对曰:“成为画家难道是某些人的专属吗?谁不能拥有梦想?”    南烛似是被这计耳光打蒙一般,抑或是被络亭的气势所慑,竟只顾捂着脸颊瞪着络亭,连句反驳抑或指责的言语亦未道出口来。她身后的一干跟班更不敢生事,碍于对方是名个子高挑的男生,只得低声咒骂几句,搀扶着南烛离开教室。    而未待她们走远,便听杨馥尖叫一声,大力拍打着络亭的肩膀说道:“络亭,我终于发现你除了漫画画得好之外的另一个优点了!刚才真是太帅了,原来你也能这么爷们的!……”    络亭在杨馥的动作之下狼狈不堪,勉力撑起肩膀哭笑不得地道句:“听你这么说,我真不知道你是夸我还是贬我……我只不过受不了她平白无故贬低别人的梦想罢了。”    杨馥竖起大拇指道:“说得好!”    倒是流云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此时方才淡淡开了口,说道:“其实何必跟她一番见识呢?她好像是美术系的,都是与画笔墨水打交道的人,大家何不用画作一较高下?”    之后不久,在学校的社团活动公告栏里,同时张贴出写生部与cosplay部的招募海报,甫一贴出,便吸引了众人的眼球。只见两张海报的风格截然不同,左边的写生部使用素描的形式,使用蘸水笔工笔描绘出的一个巨大的人物半身像,画功扎实,下笔细腻,所绘人物栩栩如生、毫发毕现。观者无不叹服,据说这海报正是出自南烛之手。而右边的cos部的海报,相较左边的工笔素描,右边却是浓墨重彩的水彩画,海报四周是中外漫画中的代表人物,宛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中央的哥特风格、浓妆艳抹的萝莉,背景是一架巨大的彩虹桥从天而降,连通画面中的各式人物,一行美术字自上而下写道:“cosplay,连通二次元与三次元的桥梁。”    若论画功画技,流云所绘海报是远远不及南烛的人物特写的,然而若论哪张海报令人印象深刻、见之难忘,自是流云的海报。南烛以一个人物特写彰显自己凌驾其上的画功画技,却忽略了作为一张宣传招募海报,最重要的是需得引人注目,令人对社团活动产生兴趣。而流云那富有创意的构图,浓墨重彩的色彩渲染,足以令自己的海报在万众之中脱颖而出,吸引更多人关注的目光。因而二者相较,胜负不言而喻。那一年,杨馥的cosplay社迎来了自创社以来成员最多的一届。    回忆烟消云散,流云的意识再度回到这间街边的糕点屋中,她忽觉店里的暖黄灯光分外刺目,晒在眼皮之上,一阵灼热的痛感。眼前五颜六色的画面消失不见,留下跟前那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打理干净的空的餐盘,餐盘之后,手机屏幕上刚登陆的修仙游戏中的城镇界面正闪耀着五彩斑斓的炫光。流云看在眼里,只觉那光忽远忽近,令人看不分明,只这情景在如今看来,却是莫大的讽刺。亏她在几分钟以前还登上游戏,想在游戏中告知络亭自己的漫画获得刊载的消息,作为曾经以漫画为梦想而并肩奋斗的两人的一点慰藉;然而几分钟之后,自己的这一举动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事到如今,她只觉有一种深切的孤独与失落之感横亘在体内,清楚地体会到,在这条关于漫画的奋斗之路上,只剩下自己茕茕孑立。只是回想当初,虽与南烛闹出这么一件不愉快之事,然在流云的印象里,南烛亦不过是一性子不大好的美术系女生罢了,她压根没将南烛放在心上。那事在她心里留下的震撼更多源于络亭的态度,她始终相信依络亭那般温文平和的性子,能当众赏那南烛一耳光,与其说是为她流云出气,毋宁说是他以此捍卫自己的意志与梦想。在漫画这条道路之上,她曾经以为,络亭较自己更为执著与坚定。    然而这一切“她以为”,在络亭提出与自己分手之时,便已经发生动摇;而终于在她亲眼目睹络亭与南烛在一起之时,轰然倒塌,化为粉尘。只是当初那计打在南烛面上的响亮耳光,如今到底是打在谁的脸上,是她祁流云,还是他络亭?    对面杨馥见流云半晌不言语,不知她此番是何心情,忧心忡忡地伸手握住流云撂在餐桌之上的一手,那手在头顶的暖光映照之下,竟显得有些无血色的惨白。流云觉察到杨馥的动作,方从己我思绪之中回过神来,对杨馥摆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说道:“不用担心,我没事。到底是成年人,又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受不了?”    杨馥闻言,脱口而出道:“这点小事……”她忆起圣诞节那夜,他们刚刚分手之时,流云失魂落魄的身影。只话一出口,她便掐断了话音,只觉在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多余。    流云将手抽回,反倒拍了拍杨馥之手,以示自己无事。随后又垂首望向身前的手机,准备退出游戏,哪知正值此时,画面一闪,手机发出“叮”的消息提示音,流云定睛一看,在好友那一栏里,出现了一个消息提示的红点。流云见状,满腔疑惑地点进去,不知是哪个好友会在这时寻自己聊天。不料却见在好友添加栏里显示有新的消息,流云打开一看,弹窗显示一行文字:“玩家秀林锦野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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