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诗芸在景家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说是家里小儿不太舒服,赶着回去照料;林绮君本想留她吃晚饭,听罢此言也不好多做挽留,只说明天也过去看看小侄儿。 刘诗芸的儿子,景明和林绮君的侄儿,龙骏原,今年两岁了,刚刚学会说话,整日里唧唧喳喳的甚是可爱。林绮君看着已为人母的刘诗芸,回想起当年在丹阳时她还未嫁的情景,暗自感叹“为母则刚”。 待刘诗芸走远了,林绮君望着门外,缓缓道:“姐姐生性活泼,如今已为人母,看着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她现在端庄,稳重,有主见,颇有主母风范。” 景明说:“你也会成长起来的,不过我的君儿现在就已经很好了,总有一天你不也是,会成为我江城山庄的主母吗?” 林绮君嘴角有一丝浅笑,“嗯。” 二人正嬉闹之欢,有丫鬟来报:“少主,少夫人,夫人要你们过去一趟,孟老爷和孟夫人来了。” 景明面色突然变得沉重,脸上的笑容凝固,消散,而后他再不作声。林绮君不解,可从景明的眼里她又看不出什么,于是也收起了玩笑,立身正经道:“知道了,你过去回话,我们现在就过去。” 气氛有些凝重,景明紧闭着嘴,不说话,也不看林绮君,只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前厅去。 景夫人见他们来了,招呼道:“过来,见见孟伯伯和伯母。”她语气温柔,又像是在命令,全然不似平常,让人捉摸不透。 景明松开林绮君的手,独自上前问安。景夫人过来拉着林绮君,“这两位是孟伯伯和孟伯母,这位年轻人是他们的长子,方豪。” 林绮君见了孟方豪,认出他就是在市集里跳下河来救自己的那个人。她依次向他们行礼问安,孟家人也夸了她几句大方懂事的话。 孟老爷很和蔼:“听说侄媳今日遇惊了,我们特地过来探望。” “孟伯伯,我......”景明欲言又止。 孟夫人朝孟方豪使了个眼色,孟方豪呈过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如意。 “小小心意,给侄媳压压惊。” 景夫人岔开话题:“欣致呢,怎么没跟着来?” 孟家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孟方豪堆着笑说:“伯母莫怪。欣致还小,顽劣不懂规矩,今日犯了点错误,在家领罚呢。” 景夫人似笑非笑:“‘莫以恶小而为之’,做了错事,当罚还是要罚,要长个教训才行,不要等后果严重了,才来惊呼为时已晚,到时候就算用今天市集上的那种烈马,怕是十匹也拉不回那不好的性子来。” 孟老爷面无表情:“弟妹说的极是。” 孟方豪问候林绮君:“少夫人可还好?” 林绮君听这些话听得云里雾里,孟方豪的眼神像从未见过她,她点点头应声:“一切都好,劳您挂心了。” 长辈们没怎么说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倒像是在自说自话了,孟家人尴尬地坐了一小会儿就起身走了。 林绮君小声地问景明:“你们是不是和他们家有什么过节呀?” 景明摇摇头,“没有,你不要多想。”他只说了这一句,说完就陷入了一阵沉思,眼神黯淡而哀恸,一如他初到云初时的哀戚。许久未见他露出这副模样,林绮君萌生一个念头:这丝哀戚是化不开的,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是景明把它藏起来了。 她忽然觉得,他一定有什么秘密,藏得很深,不愿意让她知道。 龙,刘,景,孟四家交情好,几乎每个月都会见一次,或在丹阳,或在锦州;这次是在锦州一家有名的酒楼。 孟欣致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乌黑的眸,倔强的嘴,生得很美;穿一身桃红,上面用翡翠和珊瑚点缀,红绿相映,光彩照人。她一个人坐在一旁,嘴唇紧抿,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林绮君第一眼见她,觉得很眼熟,可又想不起来是谁。上次孟夫人她们来访,提起了她,想来十三四岁正是叛逆的时候,偶尔闹些小别扭也是正常,林绮君见她闷闷不乐,便过去同她说话。 “你好呀欣致。” 孟欣致冷冷地斜视林绮君一眼,不作声。 “怎么啦?是不是和爹娘闹脾气了?”林绮君在她身旁坐下,摆好茶杯,手拎起茶壶斟茶。林绮君把一杯茶往孟欣致面前推了推,好意道:“来,喝茶吧。” 孟欣致衣袖一拂,那小小的茶杯飞了出去,滚烫的茶正好水溅在林绮君身上。 孟方豪厉声唤:“欣致!” “谁要喝你的茶!”孟欣致哗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越来越不像话了!”孟方豪追出去,“一点规矩都没有!” 景明过来查看林绮君有没有烫伤,“你还好吧?”林绮君摆摆手,“没事,衣服弄湿了一点而已,小妹妹无心的。” 景夫人心疼儿媳妇,怒道:“欣致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 孟父孟母赶忙赔礼:“是我们管教无方,才弄伤了侄媳妇。欣致这丫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回去非好好罚她不可!侄媳莫放在心上,我们做父母的代她给你赔礼道歉......” 孟家父母脸色甚为难看,林绮君也不忍见他们一脸无奈,过来打圆场:“我没事的,欣致妹妹还小,正是有脾气的时候,我能理解的,何况我这不也没事嘛。” “多谢侄媳妇体谅,我这小女儿确实太过骄纵了,今后定要严加管教。” “没事儿,这个年纪还不懂事,慢慢的就好了......” 景夫人打断林绮君:“君儿,你过来。”婆婆在唤,林绮君不好不过去,只能微微欠身以示抱歉,随即去了景夫人身旁。 被孟欣致这么一闹,这场聚会冷冷清清的,吃过晚饭众人便不欢而散。 刘太守和夫人难得来一回,今晚打算不回丹阳,留宿龙阳山庄,刘夫人便邀林绮君一起过去说说话。“蕙仪啊,你这儿媳妇可否借我一晚,我们娘儿仨说说话。” 景夫人大方地笑:“是我儿媳妇,不也是你外甥女吗?你难得来,她过去陪你也是应该的。现在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一道去,我也久没见你了;要是晚些时候你想留她,那她今晚就留下来陪你。如何?” 三家人于是一齐乘着马车向龙阳山庄去,到了那里,龙老夫人爱热闹,见来了这么多人高兴得很,叫人赶紧备了一桌小菜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酒过三巡,趁着大家聊得正在兴头上,刘诗芸悄悄扯了林绮君的衣袖,拉着她一起从席上退了下来。两姐妹来到一处无人的走廊上,刘诗芸忽然转过身,望着月亮小声道:“有件事情一直没人告诉你,本来是不提也罢的,但我想你现在既然已经嫁给了景明,还是应当告诉你。今晚我在这里说了,你听过就记在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林绮君看不到表姐的表情,但听刘诗芸的声音,她知道这不会是一件令人高兴的好事。 见林绮君不作声,刘诗芸当她是默认了,淡淡地说:“今天冲你发脾气的那个孟欣致,以前有个姐姐,叫孟羡兰,本来是许给景明了的,可惜,她在冬天里生了一场大病,人说没就没没了......就在我和你世轩哥哥成婚的那一年。” 刘诗芸叹息一声,接着说:“那一年,景明才十八岁,接了消息就单枪匹马赶过去,可还是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这件事也算是一块伤疤,没人敢揭。这件事以后,景明消沉了好一阵子,整个人也不像以前那么乐观了,你婆婆她们心里着急得很。后来日子久了,我们都劝景明出去走一趟,正巧他就到了云初,认识了你,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说实话,你婆婆听见他第一次提及你的时候都快要乐疯了,火急火燎地来找我打听你。” 这番话将林绮君一把拉回五年前的那个早晨,那个明朗少年的身旁,确实站着一位与他十分般配的美人,两人嬉笑打闹,眼中只有彼此,与身外的一切全然无关。 “孟欣致这么对你,都是因为她姐姐。她从小和她姐姐感情最好,又不懂感情的事,想当然地便觉得是你抢了她姐姐的位置了......当然,这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孟家的老人对你和景明是祝福的,这些旧事也跟你无关,你切莫过不去。” 景明从没跟林绮君说起这些,他不说,她也就不去问,经刘诗芸这番话,她把一切疑惑都串通着解开了。景明哀戚的眼神,他为何孤身一人,他不愿让她知晓的秘密,她忽然都明白了。 难怪林绮君一直觉得孟欣致长得眼熟,原来是像她姐姐,仔细回想,姐妹俩确实是像。回想起当年情景,林绮君不自觉地在脑海里想象成他们俩相处的场面来,他们如何欢笑,如何说着逗趣的话,景明骑着马去见孟羡兰最后一面的时候,心情会是如何悲恸。 看他眼神里的悲戚,他定是非常非常深爱那一位的。林绮君回想着那眼神,心里疼得抽搐,胸口仿若有千斤巨石,压得她无法呼吸。 “绮君,”沉默半响,刘诗芸再开口,“那天在市集,故意让你坠桥落水的人,也是孟欣致,你要小心。” 这句话像一声炸雷将林绮君击倒,她浑身瘫软靠在栏杆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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