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一路直奔宝月楼,老板见是他来,赶忙出来看看发生何事。 “老板!我要找演《双生遇》的那个戏班子。”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疲态,气喘吁吁。 “少庄主啊,昨晚她们演完最后一场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们今天去了哪里,要想看戏的话,您怎么不早些来呢?”老板一脸惋惜。 “那你可知她们住在哪里!”难以压制心绪的他看上去像一头红了眼的猛兽。 “这......小人只知道她们大概是在......对了,城北康安坊,那一片的客栈便宜,至于具体是在哪里嘛,这个小人就无从得知了。不过宝月楼有派车过去接过她们,您可以去问问车夫阿福。喂,阿福,过来!有话问你!” 一个身影急匆匆从门边巷道里应声跑出来。 根据车夫阿福交代,戏班子住在城北康安坊的一家小旅店里,“就是去您家里,江城山庄的那条小路边儿上,插着红色绿色酒旗的那家......”年轻的车夫用手比划了下旗子的样式,“那儿只有一家插这种旗子,您一眼就能认出来。” 景明从车夫混乱的手势里读出了他的意思,车夫的话让他更加确定,他日夜找寻的人就出现在那里。来不及多思考,他凭着内心的一股直觉直奔城北。 “等我,等我,我马上就来。”他一路哽咽着恳求,嘶哑的声音淹没在不间歇的马蹄声中。 月明星稀,夏风袭人,狭窄的道路两旁错落排布着民宅、旅店,只有一家门前竖着一根旗杆,他看到一个身着粗布衣衫,头戴面纱的女人半倚在酒旗杆上,由远及近,似乎一直在看他。 他几乎是颤抖着从马背上下来,一颗心狂跳不止。他上前搭话:“请问,演《双生遇》的那个戏班是不是住在这里?” 女人的瞳仁深邃,难以看穿。她眨了眨眼,纤长柔软的睫毛忽然沾上些水汽。她声音低沉,“嗯。” “姑娘是否听说戏班子里有一个叫江锦灵的人?” 那人泪流不止,双唇颤抖着,许久才勉强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有......我就是。” “可否请姑娘......” 他话未说完,江锦灵已将面纱揭开。 景明看到了江锦灵的眼睛,当他见到这双眼睛他便明白了。 即使她容貌有变,声音有改,他依然能够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两年来让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此刻夫妻重逢,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的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替她抹干泪痕,“你瘦了。” 她听到这句话,反而哭得更厉害。 他用全力拥她入怀,下颌在她肩上摩挲。他亦落泪:“你终于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了,绮君。” 林绮君双臂用力环住他,这一刻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两个人这样抱拥了一会儿,林绮君小心翼翼地说:“你看我的脸......变成这样了。” 景明双手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只要你还活着,我就真的谢天谢地了。况且,夫人美貌,举世无双。回家吧。” 他不清楚她脸上的痕迹是因何产生,但他想,那一定是令她非常痛苦的遭遇。境遇如此,她还能撑着一口气回来找他,他怎忍心对她有半点伤害? 何况,他真的不在乎。她还能活着,还能回到他身边来,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他怜爱地摸摸她额角上的青色,俯身轻轻一吻。 林绮君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可是,你不用担心,这不是伤痕,洗掉就好了。” “嗯?”景明措手不及。 林绮君瘪着嘴,伸手摸了摸额角胎记的位置,“不疼的,是我画出来的。” “你......哈哈哈哈哈......” 林绮君有些难为情,“你别笑嘛,我一个人在外面,要是不做些伪装,很容易有危险的。” 她这一点小小的机灵惹他心疼,他再次拥她入怀,轻声道:“回家再说吧,我们走。” 她小声答:“还得拿东西呢,在房里。” 景明松开她,“我陪你去拿。” 林绮君日思夜想的就是这一天,她每天都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装进包袱里,为的就是这一天到来时,她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拿完了东西,绮君在桌上给班主留了一封告别的信,还有几折新写的戏。景明将她拦腰抱起,再抱她上马,自己飞身一跃,坐在她身后。 他把头靠在妻子的肩上,“坐稳了。回家吧绮君。” 夫妻俩同乘一马,不急不缓地沿着这条小路回家去。 两人到家时,景父景母和景瑜还没回来。仆人们见到少庄主带了一个朴素丑陋的女人回来,无不惊讶。 景明没有多做解释,领着妻子一路向二人房里走去。 他推开门,叫人来点了灯,又吩咐丫鬟准备衣物和洗澡水还有吃食。他让林绮君坐下,他扶着她的肩,眼里满是久违的喜悦与希望。“你等一等,很快,很快就好。” 林绮君没有答话,只用同样感动而温润的眼神回应他。 丫鬟们心里虽然讶异,做起事来还是足够麻利,很快便按吩咐都准备好了。 “少爷,都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 景明点点头,“你们都先下去吧。” 遣散了众人,景明起身去将门关好。 热水就摆在房里,木桶旁的衣架上摆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是她不见了以后,他按照她的尺寸做的,浅浅的碧绿衣衫,颜色清爽,绣样精致。 “你怎么还在这......”林绮君问他。 景明温和笑道:“让我在这里陪你吧。” 林绮君顿时羞红了脸。“这......怎么行。” 景明笑得真诚,“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其实,我也.......想你在这里。”她低低地说道。 林绮君轻轻褪去一身粗布,再放下盘起的满头青丝,缓缓走入水中。 水气氤氲,水雾升腾,微微模糊了她漂亮的轮廓。 景明拿着棉巾过来,“要放花瓣吗?”他伸手试试水温,轻轻甩开指尖的水珠,荡起几轮涟漪。 林绮君接过丈夫递过来的棉巾,湿水后拧干,轻轻敷在面上。 景明用手舀水,一合一合润湿她的发。 一会儿她将脸上的棉巾揭下来,棉巾上有一片油腻的污渍,再看人面,还是同以前一样白玉无瑕,这会儿受了热气,更显粉嫩娇润。 景明笑:“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紫草和艾草浸过的油,制成膏状,每天厚厚地涂一层,再反反复复地涂脂粉,遮盖其油腻,让它看起来像真正的皮肤一样。” 他觉得有趣又心疼,“天天都弄成这样,很繁琐吧?” “嗯,主要是时刻提心吊胆,不过后来慢慢手法熟练了,也就稍微好了一些。”水中人正在享受热水带来的温暖抱拥,语气轻松平静。 她背对着景明,乌黑的发映衬白皙的背颈。景明“呵”了一声,“你又让我惊讶了。” 林绮君转过头来,“嗯?” “都说南方的女子,身如柳枝,指若柔荑,风动人依依,没想到我夫人竟然还是这样一位富有智慧和勇气的奇女子。”他偷偷把她的头发在指上绕好几个圈。 林绮君笑而不语。 “水有些凉了,我帮你添水,洗头发罢。”景明松开指上的发,转身去拿皂角水。 林绮君披上单衣,坐在妆台前,景明在身后为她擦干头发。 “新衣服喜欢吗?” 镜中一双人皆笑。 他在一旁陪着她帮她梳洗妆扮完毕,忽又上前去抱住她。“你是真的回来了么,嗯?” 美人泪落,深深叹一口气,再点点头,“嗯。是我,林绮君真的回来了。” “你受苦了。” “嗯。但我还是,回来了。” 林绮君转身抱住景明,“不管过去遇到何种困难,我总想着只要坚持下去,就能回家了,于是就真的做到了。”她抱得愈发紧,景明拔下了刚刚插好的簪子,她的长发随即倾泻披散。 他将她拦腰抱起,深吻炽热急促,她的回应也是同样热烈,充满喜悦。 烛光摇曳下,轻纱帐中,满是一片情深意重。 景庄主和夫人带着大小姐从龙阳山庄回到家时已是亥时二刻,景明夫妇二人已在正厅端坐着等候多时了。 “哎,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周蕙仪远远瞧见烛光中似是一双人影,拉扯丈夫的衣袖问。 “我怎么会知道?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嘛。”景庄主早已习惯身边人这几十年的惊惊乍乍,熟练地回答道。 但当他顺着夫人的话声看过去,也被惊到了。 正厅里坐着的,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另一个......虽然不能确定,但真的与两年前失去行踪的儿媳非常相似。他张大了嘴正想说什么,景瑜已经抢先往正厅小跑而去。 清水芙蕖面,羽眉桃花眼,正是两年未见的嫂嫂。 伫立在门口的景瑜心下一喜,随即星眸泪落,“姐姐!” 林绮君赶忙起身去迎,握住妹妹的手,一双眉眼尽展无限难言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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