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宜阳连绵月余的雨季终于要走到尾声了,太阳第一次羞答答地在厚重的云层后露出了头。霎时,能晒着太阳的住宅区前后左右晒着各色的褥子,一时五彩缤纷,烟火气十足。    南觅绕过院子里铺的各色绸缎,找到了孤坐在堂前的殷霂:“我对毒杀案已初有头绪,请问绮陌的哥哥醒了未?”    殷霂今日穿一身天青色圆领缺袍,衬得面白如玉,幞头、革带及长靴一应俱全,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前,南觅看贯了他平日不修边幅的样子,今日他穿戴一新,倒让南觅怔神片刻。殷霂闻言怪模怪样地看她一眼:“没别的事找我么?”    南觅被他问得一愣,只能说:“暂时没有,等我想到再找你。”    殷霂道:“嗯,那我探到消息再告诉你。”    南觅奇道:“你不急么?雨季一结束,你也差不多要回长安了。”    殷霂点头:“是呢。”    南觅面色一沉:“你不准备结了案再走吗?”    殷霂嘴角一翘,露出笑涡,桃花眼魅色十足:“这位小娘子如此依依不舍,可是舍不得我?”说罢,站起身来。    南觅本站在案前,看他离得这么近,衣服上清新的皂角香好像四面八方地包围着她。这感觉太陌生,南觅下意识地往后一退。谁知不小心绊倒圈椅的腿,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着往后倒。    殷霂哎了一声,带着笑稳稳地抱住她,空着的右手点点南觅鼻尖:“我可不喜欢美人太热情。不过要是觅儿如此,倒也娇俏可爱。”    南觅脸已羞红,怒色升到眼里,正欲推开他忽地僵住。只因殷霂的左手在她背后一笔一划,写了小心二字。    殷霂将她扶正,卷着她的发丝玩,漫不经心地说:“待我忙完罢,房里等我。”说罢长睫弯弯,竟是眨了眨眼睛。    南觅冷着脸退到门口,转身向殷霂的屋子走去。    走近屋子,果然看得笔椽在等她。    南觅:“你家郎君周围究竟发生何事,都不能坦然交流了?”    笔椽痛苦道:“小娘子,我也不知道。郎君一早让我在这等你,然后都听你吩咐。”    南觅点头道:“好吧,又是一个不要多管。那你带我去寻捕快,我要看看当日绮陌一家人食用过的东西。”    县衙捕头办事利索,将一应证物都封存了起来。南觅一一看过,未说什么,片刻后突然发问:“烹调时的调料在吗?”    捕头们面面相觑,只有边上一个瘦弱的小捕快站了出来:“回、回小娘子,我带了些回来。”    南觅看他几眼,夸道:“你办得好,叫什么名字?”    小捕快脸都通红,只结结巴巴地回:“小、小人陈元。”    南觅拿起调料一一嗅过,最后拿起一点盐,装在荷包里。笔椽见状好奇地问:“小娘子拿盐做什么?”    南觅若有所思,露出踌躇的神色:“只是有些疑问未解。”    南觅带着盐去寻绮陌哥哥陈鹏飞,此时他已醒来,面色犹苍白,正坐在床头虚弱地喝药。见得南觅他欲抱拳行礼,被南觅拦下了。  南觅例行问了些情况,皆与姨母所供无二,最后问:“你也觉得是你妹妹投的毒么?”    陈鹏飞痛苦地抱着头:“我也不知道,妹妹怎么会这样。明明是个柔顺性子,居然为了情郎毒杀全家。”    南觅叹口气,问道:“家中的盐你可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    陈鹏飞回忆一会,有些犹豫地点头:“是我带回来的。我办差回家路上见到路边一袋盐好好地被丢在地上,心里觉得可惜,就带回来了。正好这几天家里盐用完了。”    南觅再问:“可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陈鹏飞回忆一会:“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家中的山路。大约前几天罢。”  *******************    南觅回衙时正碰见卓寒玦,本欲点头打个招呼便算,卓寒玦却将头凑过来:“喂,你是不是去查案了。居然不带上我,我们不是好朋友了么?”    南觅对这样的自来熟着实没有办法:“下次必定带你。”    卓寒玦:“你是不是对我昨天驳你生气了。我跟你说我是有依据的,你想想,常规来说一桩杀人案,男子多是刀剑伤,而女子则是投毒。为什么?因为女子力气小,投毒又隐匿,正合适呀。”    南觅:“我没有生气,你想绮陌是凶手很有道理,确实没有什么是说不过去的。我只是希望绮陌不是而已。”    卓寒玦叹道:“唉,若是碧寒山人在此,定会同意我的看法。”    南觅只觉从脚底窜出一股寒气,直到指尖都冰住,嘴张了又张,最后才艰难道:“你说谁?碧寒山人?”    卓寒玦似是未注意到南觅语中的颤抖,只闷头向前走:“哦你不知道,碧寒山人是我崇拜的对象。自从第一次见他写的《余公案》,我就决定把我这一辈子的……零花钱!都给他!!他写案子一气呵成,推理案情如行云流水,所以我就封他为我的偶像!”    南觅急问:“你是何时看见的《余公案》?之后还有续集么?”    卓寒玦:“你戳到了我伤心处,自从五十年前惊艳一瞥后碧寒山人再没出现过。唉,有生之年我还能看见续集吗。”    南觅如遭雷殛,《余公案》是她在病中随笔,碧寒山人也是她拟的化名,本就是随手写来一阅,打发时间。  她重生后是大荆永平十七年,而前世她撒手人寰时,是金国立成七年。而她也未听说大荆周边有金国。如此,距今已至少五十年,她父母想必……已不在人世了。    卓寒玦终于觉得不对。瞥了南觅几眼才小心翼翼地问:“今日……你不舒服么?”    南觅摇头:“无事。此毒杀案我已有头绪,不如你陪我去找殷三郎,我们推理一番。”    卓寒玦双眼一亮,赞道:“好哇。”    其实这不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只是一个悲剧。    几人围坐,南觅率先讲出她今天的收货:“我首先有怀疑是因为我觉得绮陌不应该走到这步,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猜测。所以我今天去看了死者当日进食的东西,之后发现均无异常,只有这个是剧毒。”    南觅倾身,将荷包内的盐倒出。    “此物由箭叶泡水煮沸后晒干而成,与制盐之法类似。用之与盐无异,甚至结晶都是白色的。只一点,我们的盐带些淡黄,而这些较白。不过常人看不出来。若要验证,只需泡水后喂个动物即可。”    “至于过程,我今天问过绮陌的哥哥陈鹏飞,这是他在路边捡到的。”    卓寒玦第一个反对:“路边捡的东西他也敢拿来给全家吃?”    南觅平静地看着卓寒玦:“郎君,你不明白,只是你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每月一袋盐也是不小的负担。既然有得吃,谁会想到是剧毒呢。”    在座二人脸色一变。    南觅接着说:“根据这些证物,我有另一个故事的版本:在一个普通的早上,绮陌一无所觉地拿着剧毒的盐给肉调味,粥里是不放的。当天菜里有白肉,但那是哥哥弟弟的专利,还有长辈也吃了些。她作为要出门的女儿,只能勉强用麦糠粥饱腹。”    “而后,长辈开始不适,呕吐,但她年纪大了,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到最后几人都晕了,但绮陌自己无事,绮陌也不敢去医馆,因为家中无银钱。只能装作冷漠让长辈们送去,这样他们可以代为垫付一二,日后待哥哥们缓过来了再还就是。最后独自留在家中的绮陌,因为节约那些剩饭,人不能吃可以喂鸡,所以将剩饭喂鸡了。”    “杀死他们的不是绮陌,是贫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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