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

数日后。　　　　天朗气清，春光和暖，晚花零落了一地，而满枝碧绿青翠欲滴。日上三竿，林晞晴终于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看见赫连驰正站在门口。　　　　“早啊。”林晞晴笑着打招呼。　　　　“……”赫连驰皱了皱眉。已经快要午时了。　　　　“你在等我吃饭吗？”林晞晴舒展了一下手脚，便往楼下走去。　　　　赫连驰跟在她身后，犹豫着开口：“林姑娘……”　　　　“嗯？”　　　　“……解药……”　　　　原来林晞晴怕赫连驰不肯安心治病，在他喝下第一碗药之后，便告诉他，药里有毒。虽然这毒不会影响生活，但若不解，一旦发作，一炷香的功夫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赫连驰当即变了脸色，周身杀意立现。可他发热未愈，实在不是林晞晴对手，几招就被摔回了床上。　　　　林晞晴却不怕也不恼，笑眯眯地说：“病愈之后，我自然会给你解药，你就安心休养吧，再有小贼光顾，我也会替你解决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赫连驰不得不留在茂源客栈，按时吃药和休息。他早已退了烧，身子比之前轻松了许多，而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　　　　“解药？哦。”林晞晴回过身来，笑得一脸明朗，“当然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在药里下毒。”　　　　“真的？”赫连驰却不信。　　　　“骗你做什么？我如果想害你，你哪能活到现在？”察觉到赫连驰的防备，林晞晴笑了笑，转回身子，继续向楼下走去，“你一身的毛病，治都要治不过来，我还会再给自己添一件麻烦吗？”　　　　赫连驰怔了怔，忙跟上她，心中不由得生了惭愧。　　　　她说下了毒，他便立时信了，她说没有下毒，他却下意识地怀疑。她明明是为了给自己治病，可他是否，太过小人之心？　　　　————————————　　　　简单吃过午饭，两人从桌旁起身。　　　　“今天难得晴朗，出去走走如何？”林晞晴向外望去，“你一直待在屋子里，会不会觉得太闷了？”　　　　“好。”赫连驰点头应道。平日从不曾养病养伤，他已经休息了足够久，身体日渐僵硬，是该出去活动一番了。　　　　二人于是离开客栈，转了个弯，便与这春日正面交锋了。长久未见阳光，赫连驰下意识地抬起手，脚步也缓了一缓。　　　　林晞晴也微微眯起双眼，停下脚步等他：“不急。”待赫连驰终于渐渐适应，她才继续向前走去，“咱们往这边走吧，随意逛逛，然后，我带你去见我的一个朋友。”　　　　因为赫连驰卧病在床，她已经数日不见沈未了。今日时机正好，不如介绍他们二人认识，赫连驰正在找人，沈未对景安县更为熟悉，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呢。　　　　————————————　　　　街道两旁，人群熙攘，如同她初来景安县时的样子。林晞晴远远看见一个卖木雕的摊位，春光映照，那些木雕仿佛也拥有了生命，她拉了拉赫连驰衣袖：“那边的木雕好像很有意思，咱们过去看看。”　　　　“好。”赫连驰应着，跟在林晞晴身后，心思却全然不在往来人群和沿街摊位上。他的目光追随着林晞晴的背影，她鬓角的碎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晕，他竟再难移开眼去。　　　　而不远处，沈未正转过街角。　　　　他手里拿着一对模样古朴精致的小木偶，一边走，一边自语着：“两幅画，才换到这么两个小东西，不过她一向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应该会感兴趣的吧。”　　　　沈未看着它们，回想起昨日刘师傅对他说过的话。　　　　日近黄昏，云霞如锦，两只木偶躺在刘师傅手中，映着夕阳殷红的光，仿佛有了它们自己的灵魂。刘师傅笑着将木偶递给他，问道：“沈公子，便是这两个木偶了，但你可知道，它们所含的寓意？”　　　　刘师傅是个商人，常年在各国之间往来，卖的都是异族异域的商品。沈未和刘师傅算是忘年之交，刘师傅还曾为女儿刘璟向沈未提亲，当然，同样被沈未拒绝了。　　　　这结果在刘师傅意料之中，所谓提亲，只是他为了让女儿死心罢了。刘璟和沈未其实交往不多，虽然沈未偶尔会来府中吃饭，能见着几面，但也是后来的事了。而刘璟之所以芳心暗许，只因那天她上街买胭脂，被强人欺辱，是沈未救下了她。　　　　不过提亲不成，走动得多了，刘师傅和沈未倒日渐熟稔起来。　　　　“确实不知，当初让您给我捎一对儿，只是见您家里挂着，觉得新奇罢了。”沈未接过木偶，仔细端详，“怎么，有什么讲究不成？”　　　　“那是自然，”刘师傅笑着道，“在祁国，这一对木偶寓意着长相厮守，常被相恋中的男女用作定情信物。新婚夫妻房中，也都要摆上一对，以示夫妻和睦，生生不离。”　　　　“啊……？”沈未听了，不禁怔住，“……真的？”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失言，连忙道歉，“抱歉，我并非不相信您，只是有些出乎意料，原以为，不过是孩子的玩偶罢了。”　　　　“无妨，我也是怕你不清楚，万一送错了人，可要闹出笑话。”刘师傅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忽然话锋一转，调侃道，“不过，沈公子，你应该……早有意中之人了吧？”　　　　“什，什么？我……”沈未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脑子里却蓦然出现了林晞晴的脸。　　　　带着温暖而俏皮的笑意，望着他，眼中倒映着明媚的阳光。　　　　“看来，我没有猜错。”刘师傅哈哈笑了起来，打断了沈未的思绪，“这木偶据说十分灵验，你瞧，连我家里都挂着。希望它们，也能助沈公子一臂之力。”　　　　“刘师傅！”沈未忍不住起身，半羞半恼地开口，“您再拿我寻开心，我可要告辞回家去了！”　　　　“难道不是吗？”刘师傅又笑了笑，示意沈未坐下，目光却渐而郑重，“虽然你尚且年轻，但千万不要贪玩，错过了重要的人。”　　　　“我哪里贪玩，您可是太冤枉我了。”沈未苦笑了一声，叹息着坐回椅子里，“不过，多谢您，我知道了。”　　　　“好，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再多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了。”刘师傅喝了一口茶水，邀请道，“既然来了，吃过晚饭再走如何？正好听我讲讲祁国见闻，到时候，也可以说给那位姑娘听。”　　　　“您……”沈未不禁无奈地摇摇头，顿了顿，抱拳行礼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思绪回到现实，沈未望着手中木偶，轻轻叹息。一转眼，他和林晞晴相识，已有数十天了，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她……又是如何想自己的呢？　　　　他抬起目光，茂源客栈已离得不远，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的那个人，是林晞晴？——可她旁边之人，是谁？　　　　——那个被她扯着衣袖，正专注凝望着她的男子——是谁？　　　　一种酸涩而刺痛的感觉涌上沈未心头，他紧咬着下唇，把那对木偶揣进怀里，大步向林晞晴走去。　　　　————————————　　　　“赫连驰，你看这对仙鹤如何？”木雕摊前，林晞晴正举起一对栩栩如生的仙鹤。这对仙鹤一只长颈向天，尖喙微张，仿佛正发出清悠的鹤唳声，另一只应是刚刚落下，翅膀还未收拢。两只仙鹤一高一低，布局巧妙，做工精致，林晞晴一眼就相中了它。　　　　“姑娘好眼光，这对仙鹤，我足足雕刻了几个月的时间。”赫连驰还未回答，那老板就接口了，“昨晚刚刚完工，姑娘倒是与它有缘。”　　　　“是吗？既然如此有缘，您可要算我便宜一点。”林晞晴趁机同老板划价，“您认识沈未沈公子吗？这对仙鹤，我便是买来送他的。”　　　　她刚说完，却听赫连驰疑惑地开口：“沈未？”　　　　“不是说带你去见一个朋友吗？我想问问他，看能不能帮你打听些消息。”林晞晴笑着解释，“既是打听消息，空着手去多不好，不得装模作样地送个礼？仙鹤寓意高洁，他这人一向自命清……咳，”她余光看了老板一眼，忙改了口，“他正好喜欢穿白衣，和仙鹤倒是般配得很。”　　　　“原来如此，您是林姑娘吧？”听到沈未名字，老板连连点头，“既然是要送沈公子的，我不敢多要，一百个铜板，您看如何？”　　　　“这怎么行，一百个铜板，哪买得起您数十天的功夫？”这价格低得出人意料，林晞晴连忙摆手拒绝，拿出一小块碎银递去，“我这有一小块银子，您收下吧。”　　　　“林姑娘，这……”老板却有些迟疑。这块碎银掂着重量，约值千枚铜板，一个木雕，无论如何卖不到这样的价钱。　　　　“刻木雕是个辛苦活，您就别推辞了。”林晞晴想了想，又对老板笑道，“不然，我再挑一个，就算是两个木雕的价钱，如何？”　　　　“那，就谢过林姑娘了。”老板这才接了银子，“您尽管挑选。”　　　　“嗯……我看看。”林晞晴将摊位上的木雕细细端详了一番，最后相中了一只苍鹰，“这个不错，赫连驰，你觉得如何？”　　　　“鹰？”赫连驰顺着林晞晴的手看去。　　　　这只鹰似乎正在空中搜寻猎物，巨翅舒展，爪喙尖锐，眼中锋芒毕现。云峦之上，雄鹰孤桀狠厉，战无不胜，确实和赫连驰有几分相像。　　　　“你不觉得，鹰很像你吗？”林晞晴笑着拿起那个木雕，“虽不比仙鹤精致，却更衬苍鹰神武，老板，我倒觉得，这银子实在花得太值了。”　　　　那老板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着，赫连驰正要开口，沈未就在这个时候，走到了他们身边。